这是此世人类尚无法以燃料燃烧达到的温度。
此时碳终于活跃,快速还原氧化铁为铁单质,并与氧气热烈结合放出二氧化碳。
一千六百度了。
反应的剧烈程度臻至巅峰,转炉口如火山般爆发,喷薄出纯金色的炉气星火。
砖房被映照得通明。
瓦背上传来水流潺潺之声。
窗外冰棱不断断裂,砸碎在屋角。
洪范忍着眼睛酸涩死盯着炉口,观察火焰的颜色和亮度,脸上的汗出了又干。
他在等待。
等待硫化铁与磷在生石灰的作用下沉淀为渣状硫化钙与磷酸钙,除去成品钢的热脆性与冷脆性。
烈火在咆哮,拥抱,纯化。
一刻钟后,喷发的炉气逐渐纯净通明。
“火候到了。”
洪范说道,声音干裂低沉。
被铁与火攫取灵魂的众人回过神来。
他们聚集视线看见火光凝固在洪范面堂,衬得他如金刚般庄严。
“得令。”
逢庆沙哑应和,倾尽浑然一脉神力,拽下通过滑轮拴在转炉底部的铁索。
钢炉偏转,炼好的钢水缓缓倒出。
所有人都被攥住脖子,看着液体一点点冷凝出形状,黯淡了耀眼的金红。
“洪公子,我动手了。”
一位名叫牛更生,曾做过铁匠学徒的贯通武者说道。
洪范点头。
牛更生上前,用钢钳夹起一块锭子,以铁锤大力锻打。
锭子受击,表面留下粗浅的印记,往四面微微延展。
人们愣住、揉眼睛,确认自己看清了锤下的坚硬与柔韧。
他们咬住牙、用目光请示,得准许后拔出自己的刀剑劈砍,直到确认得不能再确认。
“成了,这回成了!它真的是钢!”
“两刻钟!原本要五日、十日才能灌出的精钢,我们只用了两刻钟,一次便是三千斤!”
“而且咱们没有用一根碳,一颗煤,是这些铁听了星君命令,在炉里自己炼了自己!”
叫嚷声杂乱而真挚。
人群的眼神也在白炽的高温中净化,望向炉边那人如同望着神明。
洪范没有在意这一切。
“还不止如此……”
他喃喃道,脑浆如注满铁水的江河般沸腾,灵感似锤头击打铁砧的火花般爆溅。
“三十二炉铁水,我们都是在完全除碳前提早开炉,直接出钢。”
“而以后,我们可以先除掉所有碳质,再回添入定量的碳或其他金属,这样便能量产出合金钢来……”
洪范自干裂的唇间吐出气声,指尖不自觉挠着脸颊痒处,落下细细的皮屑与盐粒。
“工艺还未完成呢!”
他声音大了几分。
“这炉子太小,之后要做得更大;
进气不能靠武者,可以换水力风箱,也可以试试用蒸汽机鼓风,十分钟出一炉,一次足以炼出十几吨钢水!
炉壳要用多层设计,在内表面换用更好的耐热隔离层,防止钢体被侵蚀……”
洪范越说越急,突地眼前发黑脑中泛白,耳边只剩擂鼓般的心跳。
他压住呕吐,拍了拍逢庆肩头,一个人走出屋子。
雪依然在下。
纯白的冰蛾扑在洪范脸上,嗤嗤蒸成温热的雾气。
但他心源处正涌出无尽热量,使这天地冻不住人的血肉骨骼。
一整个冬天了,洪范仿佛寄居蟹背着甲壳。
这一回他久违地叉腰舒展,望见了龙湫镇连绵的平房,望见了道道缥缈的炊烟,望见了左拦山的黑峰高耸拔起、尖如利刃,仰刺血日之心。
噗噗踏雪声自背后传来。
“才几个月,从念头到器具,什么都是新的,你居然就做成了!”
古意新赞叹道,站在他侧后。
“不,这只是个开始。”
洪范摇头。
他的思维如火燃烧,不经冷却便吐出话语。
“农业时代自有它的温柔与娴静。”
“但旧时代的顽疾,只能通过革新治愈。”
“古兄,我已见过,新的时代需要新的血液与骨骼:
那血是黑色的,是煤与石油,在无数颗巨大心脏中熊熊燃烧;
那骨是银色的,是钢铁与合金,化作轨道、机车、岩石上的桩与凝土中的筋……”
他激动说着,一句连一句,发觉古意新愣了神方才停下。
“对不住。”
洪范喉头滚动,口中无物可咽,便双手按入及膝大雪,待其冰凉后捂住滚烫的太阳穴。
“我不该说那些没用的。”
他自嘲道,接着许下庄重的诺言。
“古兄,且看吧;
十年,不,只五年;
我要把凉州的钢铁价格打到现在的十分之一!”
PS:文中铁价参考明代,百斤生铁0.9两,熟铁16.6两,甲钢20两,枪管钢30两,精品刀剑钢300两。
另,说一下更新的事。
这一次更新了四万字,手头还有一万五千字没发,会在第三卷写完以后一并发出,时间估摸着在六月上半月吧。
我病情复发是在去年十一月底,期间几次起落,到三月初终于写出一章,以为状态大好了,谁知彼时提笔几日后人又往下走,最后拖拉到四月下旬才有力量。
因此没能按计划在五月底更完第三卷。
好在最近的状态颇为出色。
希望我之后码字一切顺利。
也祝大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