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露出不屑掩藏的讥讽。
“高门重檐,找不到一口没有死过人的井;花红水碧,清池里到处是溺毙的尸体。”
“达官贵人,各个都有亏心事。”“所以他们没有不怕我的。”
叶斩说这话时有种特别的气势,仿佛是狐假虎威的泼皮无赖。
宿命通的强大,已然表露无疑了。
然而洪范听完,稍一代入,只感到刀尖抵喉般的危险。
在他想来,有这样近乎无所不知的能力,还能在神京那种权贵如云、高手如雨的地方潇洒活着,反而是不可思议。
尤其是叶斩还如此口无遮拦。
“小友何必紧张?”
叶斩看出了洪范的想法。
“叶某其实不是个多嘴多舌之人,胆子也小;真正要紧的事,打死我也不会说、不敢说。”
“何况我知道小友你口风也紧得很。”
“哎呀,人生苦短,就得糟蹋些金贵的东西,才有意思!”
他推回牛嚼牡丹般倒空了的茶壶,示意洪范续上。
“斩业公很了解我?”
洪范问道,压住心底犹疑,保持肌肉的松弛。
他着实身负些不能与人言的秘密。
“你平日做的事,我在这朝日府里走上一圈,便知道个七七八八。”
叶斩笑道。
“我能看到你做事的方圆,却看不透你的想法——那是‘他心通’那厮擅长的。”
“不过他看人反而没有我准。”
他得意洋洋道。
“所谓知人者智,知己者明;都说人骗人,其实人最擅长骗自己。”
“大华九州,若把极端的人比作屎壳郎,那神京就是粪球——你都止不住他们往这头聚。”
“所以我见得太多啦!”
“心志远大之人手段下作,沽名钓誉之徒修桥铺路,而越是废物的,往往越怨天尤人。”
“人太复杂,论迹尚能评个大概,论心就没法说了。”
叶斩说完,咂吧咂吧嘴,把嵌在牙缝里的茶叶嚼烂了咽下。
“斩业公说得是,受教了。”
洪范捧了一句。
交浅言深是聪明人说话的忌讳。
对穿越者而言,刚刚这些话也无甚新意。
他不明白对方说这些的目的,但不得不承认这人很与众不同。
洪范的谨慎让叶斩的兴致降了下来。
“小友,查清此案后,你待如何?”
后者突然问道。
“以血还血,有仇报仇。”
洪范想也不想就说道,直如刀剑出鞘、碧水东流。
“好啊,好啊,正该如此!”
叶斩大笑说道,一拍大腿。
“可惜我的宿命通不擅战斗,大多时候只能做个明白鬼,不能像你的沙世界一样快意恩仇……”
他艳羡嗟叹,旋即又注意到屋角木架上开得正盛的水仙花。
“这花挨不住夏天。”
叶斩冷不丁说道。
“所以死在春日,便是它的幸事。”
他跳脱的神态彻底冷淡下来。
下午的春光自窗外斜照,爬上了叶斩的衣袍。
大红色锦缎的受照处浮出明亮的鳞色,却更将未被点亮的部分衬得暗沉。
洪范听到了前院遥遥传来的脚步声。
不知不觉,申时正快到了。
“他们来了。”
叶斩的眸子猛地一凝。
好似戴上面具,好似压下心事。
好似自梦中醒来。
“我们过去吧。”
他起身出了书房。
洪范跟在其后,心头琢磨半晌,依然分不清这人究竟是洒脱,还是颓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