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已被别的情绪占据,没能立刻看出几人面色的勉强。
但詹父察觉到了些许不谐。两辆大车上的画已经全搬进来了。
“外面怎么围那么多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岔开话题,只是不满意地嘀咕。
“有什么热闹可看?”
詹慧子枯立一旁,终于是颓然了,走出门去。
片刻后,停在院外、拉着棺材的车子被引了进来。
两位老人一下就明白是发生什么事了。
庭院里一切的轻松与快活,都在这刹那断灭。
詹母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武红绫。
在母亲踉跄的时候,詹慧子抢上来将她扶住。
“怎么会?大郎他可是缇骑了,浑然境呢!”
老太太问道,试图拒绝相信。
“他……”
洪范只蹦出一个字,便哽住了。
此时说话,比吃药还苦。
“这是你哥的棺?”
詹父不理几位生人,只别过脸问詹慧子。
他努力把住拐杖,人摇晃着,屹立不倒。
詹慧子被逼着点头。
“啊,我以前说过没有?我早料到啊!”
他轻笑着扬起下巴,像是输了,又像是赢了。
约莫是斗了个惨胜。
“伯父,这些画是詹兄的遗物;他积攒了四百一十点武勋,折算后为四千一百两白银,一并送回。”
洪范艰难地把话说完,递出银票。
詹父转过头来认真打量了洪范片刻,示意詹慧子接过。
他挪到棺材边上,轻柔地抚摸棺木。
院外围着的人甚至已挤到了门边,还在往里投来视线。
老头子突然瞪视过去。
“都看了我们爷俩半辈子的热闹了,还看不够吗?!”
吼声嘶哑,歇斯底里,霎时把所有人吓得散去。
“你去把大门关了!”
他喘息着对管家说。
话语失了中气,像是被蛀了许久的老朽树木,一旦遭逢大雨便从内里垮了。
院门掩上了。
詹父费力理顺了气息,转过来看向洪范。
“你是洪范,今年刚入队的,对吧。”
他用肯定的语气问道。
可洪范还未来得及向他通名。
“那支笔他换到了吗?”
詹父又问。
洪范摇头。
“呵,东不成西不就的小子……”
詹父哂笑一声,回过身,轻轻拍打棺材。
院中静默下来。
唯有老太太断续的啜泣声。
“你们武勋阁里的东西,能用银子买吗?”
良久后,詹父突地问道。
洪范咬着牙,不知如何回话。
作为武者,这个距离他轻而易举便听到了泪水落在地上的声音。
“对不住,老朽失言了。”
詹父等不及回答,哽咽了最后一句,摇晃着回了后院。
从头到尾,无人问死因。
詹慧子有请众人留宿。
但洪范执意要走。
及至踏上归程,报丧队伍只剩下寥寥数人。
一行七十里过来,拉车的马儿已累得透支,若不在县里歇息一晚,恐怕要生生累死在路上。
车队东家并没有怨言——他得了三倍的赏钱。
天色渐晚。
西京城在詹县的西北方。
官道笔直。
疾步其上,好似在追赶黄昏。
黄昏终究是追不上的。
不久后,连晚霞也散去,蓝黑色的天空整片悬垂下来。
世界一片冷寂,犹如坠入海底。
洪范走在最前头,一言不发。
武如意用火镰费劲地点起灯笼。
笼下的雪反射着火光,更远处的则依然覆于柔和的黑暗。
她加紧步子,不顾浑身起的鸡皮疙瘩,赶上前去照路。
雪开始化了,天很冷。
更冷的,是洪范身上散出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