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的愤怒熊熊燃烧,脾气骤然大发。
“无法治愈——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喘着粗气,在库比席克面前,他近乎咆哮道。
“不是疾病无法治愈,而是那些医生根本没有能力去治愈。我母亲还没老。四十七岁并不是一个绝望的年龄。可是一旦这些医生无能为力的时候,他们就称其无法治愈。”
他的面容苍白,激动得全身颤抖,那过于锐利的眼睛也变的愈发咄咄逼人,那股气势仿佛是在逼问死神,向死神讨价还价。
阿道夫的母亲克拉拉太太的身体并不好,几年前就经常需要医生照料,这几年病的尤其厉害。阿道夫家的家庭医生是素有“穷人的医生”美誉的犹太医生布洛赫医生,他是个医术很好又善良的医生,但纵然竭力挽救也难以挽回克拉拉太太。
上个月的时候,库比席克曾经去看望过克拉拉夫人,当时的场景简直让他惊呆了,躺在床上的克拉拉夫人瘦骨嶙峋,那手简直就是皮包骨头,让人不忍直视。
所有人都能够隐约猜到这一点,唯独阿道夫不肯承认,他是个性格固执的家伙,他始终坚信自己的母亲能够好起来,但直到这一天……
“我能帮助点什么吗……”
看着自己面前愤怒发泄情绪的朋友,库比席克既是心疼又是怜悯,忍不住说道。
然而,此刻处在愤怒发泄当中的阿道夫根本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直到他开始在房间当中踱步之后,他才仿佛冷静了下来,突然说道。
“我应该留在林茨替我母亲操持家务。”
“你行吗?”
库比席克问道,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朋友向来不屑于这些“琐碎小事”。房间里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响起。
“必要时,一个人可以做任何事情。”
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库比席克本以为那仅仅只是一时的冲动,但那个曾经对于琐碎小事不屑一顾的朋友,在那一天之后却仿佛真的变了一个人一样。在去拜访阿道夫家的时候,库比席克甚至看到那个阿道夫跪在地板上。他穿着一条蓝色的围裙,正在清理厨房,看样子都打扫得差不多了。
“库比席克,看,阿道夫多能干啊。”
躺在床上的克拉拉太太对着库比席克说着,欣慰的看着阿道夫。
很难相信,那个曾经将家务事看做无法忍受事情的人,此刻却真的开始料理家中的每一件琐碎小事。
除此之外,他更是体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细腻心思,每天都精心挑选自己母亲爱吃的菜,做的比克拉拉太太还要好吃。克拉拉太太难以起身,他便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给自己母亲吃,语气之柔和更是库比席克前所未见的。
那个语言粗暴、毫不顾忌他人感受、孤僻冷漠的家伙,居然真的能够为了自己的母亲而压抑住自己的暴躁性情,这是库比席克过去所难以想象的,这让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没有真正理解这唯一的朋友。
仿佛是因为阿道夫的行为,克拉拉太太的脸色也变的红润了一些,甚至偶尔还能下地走路,但所有人都能够意识到那个日子并不远了……
库比席克最后一次见到克拉拉太太是在几个月后,日的傍晚,那时的她坐在床上,阿道夫用手抱着她的肩膀支撑着她。因为她坐起来的话,剧烈的疼痛会减轻一些。
简单的问候之后,阿道夫示意库比席克走,库比席克也准备不再打扰这对母子。
“古斯塔夫。”
然后就在他即将离开之前,躺在床上的克拉拉太太突然招手唤住了他。没有喊库比席克先生,而是像阿道夫一样叫他古斯塔夫,对于克拉拉太太而言,这个名字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她早逝的大儿子就叫古斯塔夫。
他走到床前,克拉拉太太让库比席克低下头,然后伸出苍白而枯瘦的手,握着库比席克的手,在他耳畔低声叮嘱道。
“我走以后,和我儿子继续做好朋友……除了你,他没有别的朋友了。”
莫名的酸楚在库比席克的心中徘徊,一旁的阿道夫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咬紧下唇,轻声应了一声。
“嗯。”
第二天,克拉拉太太在凌晨去世。
……
葬礼安排在两天后的日,圣诞夜前夕,前来出殡的人少的可怜,只有克拉拉太太生前的几个熟人和少数一些邻居,人数少的甚至是凄凉。
也是,毕竟圣诞节即将到了。
阿道夫那11岁的妹妹保拉早已泣不成声,而阿道夫则克制着自己,但库比席克从未见过那样的阿道夫,那种努力克制却难掩悲痛的表情,那是难言的悲痛,世界上最爱的他的人和他最爱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第二天清晨,当阿道夫再度出现在库比席克面前时,他看上去显得十分疲惫,仿佛时间多走一分钟,都有可能让他彻底崩溃。他似乎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他眼神空洞,在他身上库比席克看不到一点点活力,他解释道,这是因为他整夜没睡。
库比席克母亲问他打算在哪儿过圣诞夜,他沉默了。
他的妹妹去了他的姐夫拉包尔家,但他和拉包尔之间一直不愉快,最后他没有说,只是拒绝了朋友母亲留他在家中过圣诞的邀请,独自一人离开。
那一夜,没人知道阿道夫是如何度过的,即使是库比席克问起,他也仅仅只是说自己在街头徘徊了一夜。
就在充满欢笑的那个圣诞夜里,一个人却在雪夜街头里徘徊了一夜。他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会敞开怀抱迎接他的到来。对他而言,这个世界充满了敌意,充满了空虚。
……
“跟我走,库比席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