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
林织刚刚睡醒, 声音还有点哑,他又从包里拿出了一瓶水润喉,这一次拧紧了瓶盖,妥贴地放着。
“我同学这几天有点不对劲, 想要找你帮忙看看, 不对不对, 不应该说是这几天,她已经不对劲好久了, 我开始还没有往那方面想,但是自从遇见大师你之后,我就怀疑她可能是中邪了。”
寸头大哥是个颇为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的人, 自从他找来大师治好了兄弟的问题后,为周围人排忧解难的兴致大大提高。
可能是想到大师上回语出惊人的“报警”两个字, 大哥连忙补充道:
“我这也只是怀疑, 这情况就算是公安来了也管不了, 问题是她有点魔怔了, 也不觉得自己中邪了。”
寸头大哥言明这不是特处部能处理的问题,但又说的较为含糊,让林织微微蹙眉。
“具体什么样的事,你说清楚一点,我好考虑要不要过去看看。”
林织将手机的喇叭点亮开了外放,双灵本来就有些好奇, 这会儿更是摘了耳机直接听。
“事情是这样的……”
寸头大哥清了清嗓子, 从头开始讲。
大概一两个月前, 他那会还没有去墓地试胆直播,参加了一场初中聚会,当时和他玩的较好的女同学也来了。
当然他们当初并没有什么爱恨纠葛, 还算是不错的朋友,只是同桌能力较好上了重点高中,而他去读了中专,人生道路截然不同,但他们还有联系,哪怕没有同学会这一出,他们也是一起吃饭互相帮忙的关系。
同桌姓徐,寸头大哥称呼她老徐。
徐小姐的人生是普世意义上的美满,从重高读到重本,研究生毕业进了tp前50的大厂工作,得到了进修的名额,实力更上一层楼。
和工作上认识的客户结缘,恋爱结婚生子,羡煞旁人。
“她和她丈夫的感情一直很稳定,小孩也很听话,但是从同学会之后她开始有点不对劲。”
从这里开始,出现了第二个有姓的人物。
同学会之后,徐小姐和朋友一块去会所玩,点了唱歌的陪酒男,没成想看见了熟人。
“老杨是我们当时一块玩的朋友,只是他读书成绩不怎么样,我好歹捞了个中专去读,他直接辍学了,后面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老徐喜欢过他一阵儿,但随着没联系早就没心思了,我们也四十来岁了,又不是小孩子,要我说他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老徐当时只是用特别惊诧的语气跟我说起这件事,我们谁也没放在心上,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着,老徐跟昏了头似的,开始给他花钱。”
寸头大哥在那边有些呲牙咧嘴地说:“别怪我说话难听,水灵的鸭子有的是,老徐就算是失心疯,也犯不着找陈年老货呀。”
言谈间,可见大哥对那个人有多看不上。
“我本来还不晓得这事儿,是遇上了之后老杨跟我炫耀,老徐她老公又对我旁敲侧击,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就觉得老徐撞邪了,我怎么劝她都不听,前几天看她的面相好像都变了。”
寸头大哥本来没往那方面想,他自己虽然也撞鬼,但其实没有太大的真实感,就是感觉背后冷,可上回兄弟吐纸钱奄奄一息的样子,是让他真觉得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就这事儿,大师你能来看看吗?再这样下去,我怕她弄的夫离子散,如果她没中邪,那就是她活该,那万一呢,所以求您来给看看。”
“您放心,该有的一点都不会少。”
林织对这种事其实不太关心,对客户给出的价码也不在意,更重要的是他根本就不内行。
他正欲回绝,却感觉到手心凉意划过。
这像是某种示意,林织通过一种奇妙的感应明白了连清的意思。
“明天我可以抽空去看看。”
林织向来话有余地,倒没有一口应承。
“好的好的,那到时候我约您出来瞧一瞧,谢谢了。”
寸头大哥求有所得,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双灵听完了全程,开口道:“这事确实报警也没什么用。”
他们特处部承办的大多数案子都是出了人命,或者即将有重大生命威胁的情况,一部分由公安那边转交,一部分是办事执勤或者巡查人员发现异常。
这种只是与钱财有关,涉及到道德问题的一般都不是重点案件,更别说涉事人没有主动报案,从电话里这个人的描述来看,事主还很有可能不情愿别人插手。
事主自己承认是主动赠予,连立案诈骗都立案不了。
“如果林哥你拿不定主意的话,等雨姐有空,你可以让她去看一看,她对这方面还蛮有研究的。”
双灵倒是不通风水之类的知识,普通驱鬼捉怪还可以。
林织轻轻点头,倒没打算再次打扰徐晓雨。
黄昏时分,列车停靠在站台。
玉市的夏天没有山上那么清凉,扑面而来的燥意,伴随一点点少的可怜的风,让体感温度处于热与不热之间。
林织想要把连清留在自己的身边,他这么想,自然也就这么做了。
特处部那边其实想要让连清的躯体在部门里最安全的地方被安置,可家属的要求在前,他们便在收敛尸身的棺椁周围设下了阵法。
林织的家里多了一具棺材,因为尸身不全自然没有封棺,林织把它放在了主卧,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恐怖。
从他家里离开的特处部人员有些唏嘘地往外走,本来听说连组长有爱人这件事情,他们也有些诧异,今日一见,发现他们真是爱的很深。
虽然他们特处部一向倡导天人永隔之后便不要有太多关联,斯人已逝,而活着的人还活着,生者总要向前看。
可这尸身是连清,而他的爱人又那样执着,细想之下,这对爱侣还让人莫名有些淡淡的艳羡,即使那是近乎恐怖的温情。
林织目送他们远走,将行李箱里的衣服拿出来清洗。
家里的卫生在离开之前让家政打扫过,林织摘下手上的手串,走进了浴室。
路过镜子前,他微微侧身照了照背后。
平滑的脊背与往常无异,只是再往下看,在腰侧的地方有着几个淡青色的痕迹,像是有人用力握住而产生的指痕。
再往下方也有几点深浅不一的类似于半圆的痕迹,这让林织有些诧异。
连清有揉得这么用力吗,他细细去想,记忆却模糊一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林织没有追究,他并没有感觉到疼。
温热的水浇在身上,水汽蒸腾,似乎勾勒出了某个模糊的身形。
附着在浴室墙壁上的水汽凝结,好似寡淡的白霜。
林织看见了墙上不属于他的模糊的影子,并没有停下动作。
慕斯质地的沐浴露省去了起泡的步骤,云团似的在身上涂抹开,散发着特别的香味。
林织涂抹过脖颈,手指抚过肩头。
冰冷柔软的手指贴在了他的背部,那种触感极为古怪,即使并不如其他尸体一般僵硬,但也能让人清晰感受到这种触碰并不属于活人。
林织偏头,后边一片空荡荡,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一般有鬼在那里。
抚摸着他脊背的手并未消失,将泡沫在他的背上涂抹开。
鬼在这一方空间里制造着荒诞的令人悚然的触碰,身处其中面庞秾丽的青年却很平静。
水声淅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合上的玻璃门隐约倒映了青年叫人觉得赏心悦目的身影,同看不见的人同淋一场热雨。
青年的脖颈不自觉扬起,好似被人轻轻掐着脖子,被渡了一口鬼气。
混在水汽里的粘稠白雾几乎要将人缠绕成茧,为人肉眼不可见的,仿若情丝。
林织擦着湿润的头发走出了淋浴间,镜子倒映出他过分嫣红的唇,像是早已经走过这个城市的春弥留下来的亮色。
也许是今天在火车上睡多了,林织这会儿并没有困意,又走到了连清的书房。
从房间的陈设可以看出连清生前很修身养性,诗书画、花鱼茶。
只是随着主人的忙碌以及逝世,需要人时时打理的名贵花已经枯死,小鱼们倒是还顽强着,在缸中游动。
林织看着旁边被打开过的鱼食袋子,想着应该是前两天家政打扫的时候随手撒了一把进去,他也捻了一些鱼食丢进去,又整理了需要被丢弃的花,最后用湿巾擦了擦手。
他坐在书房看着志异的书消磨时光,等到有了困乏之意,他便起身去往客厅,在供桌前拿出线香插进香炉里,遗像牌位整齐放好,又点了烛,让鬼慢慢享用。
连清的断指林织没有放进棺材里,而是让它装在盒子里,继续陪在他的身边,它依旧有着睡在他枕边的特权。
只是在迷蒙的睡梦中,躺在棺材里的头颅似乎飘到了他的旁边,如同他还活着那般想要拥着他入睡,可惜头颅以下空荡荡,只能用舌头不甘地舔着他的面庞和耳垂。
林织第二日醒来,旁边的枕头空荡荡,头颅老老实实地在棺材里待着,爱人清隽的眉眼依旧紧闭,透着些无悲无喜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