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门口,忽然停步,以平淡的语气说道:“这几日你好好想想,什么才是为君之道。说实话,要是让我评价,你这个皇帝,当得真不怎么样。”
宋端祥苦笑道:“侄儿遵命。”
皇甫梧桐心情更加不好,摔袖走出大门。
李芳站在门前俯身弯腰。
“恭送长公主殿下。”
……
……
宋胤与元兴离了皇宫后,换了身衣裳,骑上马,去往城北郊野散步。
行至一条河水旁,二人勒马停步,坐在马背上,遥望向北方的延绵山脉。
青天白云下,雪白山脊如屏风直插云端。
浓厚的云海像是一顶帽子,遮住了帝陵的峰顶。
宋胤抬手指向那里笑说:“我年少时,每至新年、清明,父皇便要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去往山顶祭祖。从山脚到山顶,要走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还不许人抬,只能凭我们的双脚走上去。当时我就在想,老祖宗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死后还要跑那么老高,喝西北风去。他们往土里一睡倒是安生了,可苦了我们这帮兄弟姊妹,紧紧跟着父皇的脚步,累得汗流浃背,呼哧带喘。等我们真的走到了山顶,本以为会是一览众山小的绝顶风光,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北、西、东三个方向都被更高的山挡着,南面的皇城还被云遮蔽,啥也看不到。山顶除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高台,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接着父皇就让我们几个拿上工具,一点点地打扫干净,然后他就拉着我们跪下,对着摆放好的先祖牌位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我到现在都不知他到底念叨了些什么。只是每次下山的时候,父皇的眼神里,总会有一丝落寞,还有一丝庆幸。不过这种感情也只是一闪而过,下了山,他又会变回那个皇帝。”
宋胤的父皇,是南齐成祖,被后世人公认为南齐的中兴之祖。
他继往开来,巩固了历代先君创建的基业,还将南齐的屏障推到了更远的地方。
南齐现如今的版图中,曾有十六国,其中九国,都为成祖所灭。
他重开科举,统一文字,改革税法,创办书院,重新划分土地给百姓……
虽然一生征战无数,却从未因此劳民伤财。
开疆拓土,指点江山,引天下英雄入彀。
可以说,他把一个君王能做的事,都做了一遍。
除了没有在有生之年踏平周围所有国家之外,他几乎没给后世儿孙留下多少努力的余地。
百姓们爱戴他,文士们赞颂他,武夫们敬畏他,外臣们宾服他。
仿佛他来到人间走一遭,就是为了当好一个皇帝。
可他除了是一个皇帝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不是一个儿子,不是一个丈夫,不是一个父亲,只是个皇帝。
无喜无悲,无欲无求,扼杀自我,一生只为南齐而活。
所以当他这样一个人,突然流露出一丝像人一样的感情时,总会使人记忆格外深刻。
大司寇道:“成祖大概是想看看您和其他几位皇子中,谁能得到社稷图的认可。”
“可惜啊,他看到了那一天,却到死都没能随了他的愿。”宋胤笑着说。
社稷图所指认的主人,居然是一个不想继承皇位的人。
哪怕成祖想尽了办法,想要把她扳回正轨,可她依旧从成祖紧握的手掌中,撒欢跑远了。
连背影都显得那么欢脱潇洒。
宋胤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
有的时候,真的挺羡慕梧桐啊,可以对什么东西,说放手就放手,半点都不会留恋。
但是我不行。
宋胤握紧缰绳,目光冷冽。
我要向那东西,讨要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