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苏来到长安,是为了即将发生的大事,这世上的许多事,都是有迹可循的,洛玄夜被调走,就是这么一件事。
洛苏想要见一见李渊。
他许多年都不曾见过李渊了。
在一切的最后,他准备给李渊一个机会,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
……
李世民不愿意和突厥开战。
内有李元吉虎视眈眈,外有大唐政局的不稳,在内外交困中的他,并不愿意和来势汹汹的突厥连天大战一番。
他借用自己和突利可汗良好的私人关系,利用颉利可汗和突利可汗间的嫌隙,单枪匹马,单刀赴会,在突厥人之前,成功让突厥人退兵。
不费一兵一卒,没有伤亡,只付出了金银布帛就让突厥人北归。
这对于李世民来说,无疑是又一次的胜利,但对于李元吉和太子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对于李渊来说,突厥人的退走,毋庸置疑是值得开心的,之前对李世民的怒气,也消散一空,又变的父慈子孝起来。
我这儿子是真能干啊。
李世民一回到长安,就得到了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洛玄夜竟然被皇帝派到了岭南!
对于他来说,这简直就如同断掉了他的一条臂膀。
在李世民的庆功宴上,他问李渊道:“陛下,区区岭南,如何值得让周国公前往呢?
此番虽然退却了突厥人,但臣以为,这些突厥人随时会卷土重来,周国公是我大唐第一将,攻坚执锐天下无双,日后少不得周国公冲锋陷阵。
臣以为应当将周国公召回,至于岭南,淮安王、沮阳王、河间王等宗室诸王都有才能,可以独当一面,又是我李氏至亲,臣以为都可以胜任。”
把洛玄夜搞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李世民心中都更有底气,但李渊下定的决心又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况且在李渊身边还时时有人吹风,李世民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他面前说,“秦王本就因为功劳大而倨傲,失去了作为臣子的敬畏,现在又立下大功,想必更是无法无天了。”
李渊老了。
他年轻时尚且算得上有作为,现在老了之后,被女人和臣子在耳边一哄,就基本上没有自己的主见了。
他的脾气也变得敏感多疑,就像是每一个畏惧死亡的老年君王一样。
李世民是他的儿子,他又重视亲情,所以他强行克制着,否则按照他对李靖、窦建德那些人的杀伐果断,的确早就动手了。
不得不说,李渊和李世民间是真的有很深感情的。
李渊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李世民的要求,李建成笑着说道:“此番秦王为我大唐安危立下大功,为兄甚是欣喜,太子妃在府中为秦王布下了酒宴,父皇,我李氏有秦王,这是李氏之福啊。”
李渊闻言很高兴,他有些醉醺醺的,突然觉得太子和秦王之间也不是不能和平相处,现在建成就很有兄长的模样。
“好好好。”
李渊有些晕晕乎乎的笑道:“你们兄弟间,感情好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大唐开国,就是父子、兄弟、姻亲、故旧,不要忘记这些东西啊。”
李渊这么说,而且太子和秦王又没有彻底撕破脸,太子给李世民举行庆功宴,无论如何,李世民都没有不去的道理,除非李世民已经准备好掀桌子了。
“多谢太子和太子妃了,我会准备去赴宴的。”
庆功宴就在一片还算是和睦的氛围中落下,李世民乘坐马车返回秦王府,然后他收到了来自洛玄夜的信件。
“见信如面。
我留下这封信,你打开的时候,想必已经夺取了对突厥的胜利,我相信你总是会胜利。
我被调往岭南,是为了什么,想必你是明白的,这或许是一个完全无法预知的未来。
从晋阳起兵开始,我们不曾分离过,这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我不知道你到底会不会走到最后。
但如果你真的有想法,给我一封信。
关山万里,我会回到你的身边,我拿着矛,你持弓,我们会再创造最后的胜利。
我愿意赌上一切。
还记得那一篇《威凤赋》吗?
敢在洛氏面前,敢在文公老祖的面前用凤凰来比喻自己,伱是我见过的第一個人。
你是能济世安民的二郎,我在千万里之外等着你。
文公曾笑着说不如以后给你起个诨名叫做‘二凤’,真好听,愿你扬翼四海,振作八荒。”
信中并没有写什么关键的东西,但这封信却如同一汪清泉,灌注进李世民心中,他是个无比强大的人,也是个非常需要精神力量的人。
从这封信中,李世民仿佛能够看到洛玄夜挑灯坐在书桌前,沉思着该要写些什么,最后舍弃了那些劝告的言语,只写了自己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对亲人、对朋友的担忧,以及那种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之意。
只要李世民一封信,关山万里,洛玄夜愿意回来。
没有天子的命令,擅自离开岭南道,回到长安参与一场政变,如果李世民失败,洛玄夜会死。
但他义无反顾。
李世民满含热泪的将信放在怀中,想了想,还是烧掉,这封信对洛玄夜不好。
对于李世民要去东宫赴宴,秦王府的每一个人都反对,如果单纯是李建成还好,但有李元吉那个疯子在,万一直接对李世民下手怎么办。
但众人又都知道,李世民不能不去。
李世民更是知道,李元吉真的准备搞些小动作,他在李元吉府上有一个没有人想得到的内应,这个内应绝对不会传递假消息。
“秦王,我陪您去。”
洛玄凌不仅仅是秦王府的卫士统领,同样也是李世民的贴身护卫,他决定跟着李世民去,以免有什么意外发生,自己还能带着秦王逃命。
在东宫里面,就算是李元吉搞小动作,也不敢太过于肆无忌惮,毕竟李建成又不是傻子。
就在这种忧心忡忡的氛围中,李世民进东宫赴宴。
……
几乎没有任何人想到,在皇宫中,洛苏竟然在这里,李渊望着面前的文公,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又有一丝欣喜。
“还请文公教我。”
李渊只说了这四个字,他知道根本就不需要他长篇大论去说什么,文公知道他想要知道的。
洛苏笑着望着李渊,暗自感慨,这开国君王,真是……
“大唐天子,从长安到西域,有五千里,从长安到辽东,又有五千里,但是汉朝却能够统治这么广袤的土地,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李渊说话,洛苏就说道:“因为大汉实际上没有真的统治西域,那里是西域都护府在统领,相当于另外一个政治中心,辽东是一样的道理,有一座辽东都护府,在蓟城有一个政治中心,压制辽东。
你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应该已经感受到,朝廷直接统治州县是做不到的,你一天处理政务的时间只有不到五个时辰,仅仅听两百个州的刺史汇报本地情况都来不及,更不用说还要无数其他事务。
于是你在州上设置了道,就如同汉朝在郡上面设置了州一样,这是必然的结局,你也知道,这会让你的权力有一些减少,毕竟你不给下面人权力,你就不可能让他们能够管理当地。”
李渊一向知道文公对政治权利的本质清楚到极点,他静静听着,洛苏转而道:“现在大唐基本上统一了中原,但你想过以后的大唐吗?
广袤的辽东、河套、草原以及西域,甚至更大的疆域和国土,你说将政治中心设置在哪里才能够顾及呢?
你说征讨辽东国的时候,你也要学隋炀帝那样做吗?”
李渊隐隐约约似乎知道了文公想要说什么,这么大的大唐,未来或许更大的大唐,一个人是管不过来的。
但真的能共存吗?
洛苏又笑着说道:“今天秦王是不是去东宫了?天子,你怎么敢让秦王去东宫的,还是你心里真的不把秦王放在心里。”
李渊闻言宛如被刺激到的野兽,几乎瞬间汗毛战栗起来,他紧紧地盯着洛苏,有些紧张的问道:“文公,你说什么?”
洛苏收起笑容,离开殿中,边走边道:“你又何必问我呢?”
李渊只觉眼前一黑,他不想让李建成就这么黯然下台,但不代表他能够容忍李世民被伤害!
他是不想见到兄弟相残的,他立刻派人前往东宫。
……
李建成自然是不敢让李世民死在东宫的,所以他在酒中下的毒,属于非常轻微的,可能会让李世民身体受到伤害,但又不会直接死。
洛玄凌感受着胃部的绞痛,低声吼道:“秦王,这酒中果然有毒,但毒性不会立刻致死,我们必须立刻走,离开这里,否则就走不了了。”
李世民嘴角也有一丝鲜血,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开这里,见到这一幕,李建成和李元吉知道功成,又不好阻拦,于是任由李世民离开,刚出东宫,李世民和洛玄凌就同时吐了一口血,李世民上了马车,二人靠在一起,“青玉,多亏了你,如果我全部喝下去……”
洛玄凌预估最差都要卧床几个月,这还是李世民现在身体好,如果是身体不好的,比如李建成,可能不久就会死。
发生在东宫的事情在李渊刻意的调查下,自然没有瞒住了,很久就有一道旨意颁下,“秦王不胜酒力,日后不允许再宴请秦王喝酒。”
这道旨意几乎是赤裸裸的指向了太子,这让李建成提心吊胆了很久,但见到李渊没有再继续追究,他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他不知道,李渊对他这件事有多失望,两个儿子之间的争端已经到了现在这种你死我活的境地中,一个诬陷太子造反,一个竟然在酒中下毒,李渊知道再不处理,真的就不可挽回了。
他回想起洛苏对他的种种暗示,思来想去,将李世民召进宫中。
李世民已经对李渊基本上绝望了,直到现在李渊都不曾处罚李建成,现在又把他召进宫中。
李世民跪在殿中,略有些昏暗的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
“陛下,臣有一些话想说。”
李渊没想到李世民会直接说出这么一句话,他望着李世民的面容,心中一软,叹息道:“二郎,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
李世民先是一叩首,脸上带着回忆的神情,缓缓说道:“陛下,臣是您的儿子。
这些年来,臣一直在为大唐而战,却不知道为什么越做越错,越做越让父皇厌恶。
世民世民,济世安民。
这是父皇您为我改的名字啊!
现在儿子真的有了济世安民的能力,为什么您却这么不开心呢?
当初在晋阳时,儿子从万军丛中将您救出,我们父子齐上阵,当时您称赞我是李氏的麒麟。
后来儿子一次次的立功,父亲您称赞儿子,说要立我为太子,说建立大唐,我功劳最大,我都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