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奶奶按照老家的规矩, 用两根丝线给爱立绞了面上的小绒毛,然后用一把新的桃木梳子给爱立梳头,没有选择很繁复的发髻, 只是以前年轻妇人比较常见的盘发。
贺黄氏的手很巧,一缕缕地将爱立的头发盘在了脑后, 最后在上面攒了一支珠花,这是老太太的私藏,虽是几圈米粒大小的珍珠, 但是胜在小巧精致, 此时在灯光下, 上头的珍珠泛着莹润的光泽。
悄悄和爱立道:“这支珠花啊,以前我是准备送你母亲的,后来不是没机会用上吗?给你刚刚好!”老太太这次从老家来申城,就特地带了过来, 准备送给爱立的, 后来得知她们正月要办婚宴, 干脆就等到今天才拿了出来。
贺黄氏又在爱立脸上敷了一点珍珠粉,“这可比你们现在用的雪花膏好, 我给你敷一点,你就知道了。”
爱立笑道:“奶奶, 我觉得太奢侈了。”
贺黄氏闻言也笑道:“都是我以前存的, 放在现在,是舍不得了。”爱立现在是她的孙女,老太太私心里想在这一天给她最好的,温声和她道:“女孩子嫁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再贵的东西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 也算不得什么。”
贺以棉打趣道:“可不是算不得什么,在你奶奶心里,你没穿凤冠霞帔,都算委屈了你。”
贺黄氏忙嗔了女儿一眼,“亦棉,现在可不好说这话,在奶奶心里,只要我孙女嫁的人不辱没了她,我都高兴着呢!说起来,这些东西都是添个喜头的,多一点少一点,都没什么关系。”
贺黄氏说着,又在爱立的嘴唇上涂了一点她自制的口脂,爱立从镜子里望了一眼,是娇艳的玫瑰花的颜色,忍不住夸道:“奶奶,你手艺真好!”
“你要是喜欢这口脂,奶奶有空也给你做,以前羡薇也喜欢,就是成家以后,她那前婆婆挑剔的很,她稍微装扮的好点,就说她不庄重,现在好了,离了文家,她至少能穿两件喜欢的衣服来。”
听到这里,贺亦棉开口道:“爱立,姑姑忘记和你说了,你表姐调到汉城来的事也定下来了,估计四五月份的时候。”
爱立心里一喜,“那真是太好了!”她知道到了五六月,各地开始成立革委会的时候,文江定然能够凭皆一手靠近上意的文章,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如果羡薇表姐能够在这之前过来,是再好不过的。
大家一起给她选了一件灰色的大衣,里头是米色的高领毛衣,一双咖色的新皮鞋。等装扮齐整后,贺亦棉笑道:“好看,端庄大方得很,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新娘子。”
小乔乔从姥姥怀里溜了下来,高兴地围着爱立转,大家都逗她,“乔乔,姨姨好不好看?”
小乔乔脆生生地道:“好看!乔乔长大了也要做新娘子!”
贺亦棉摸了摸外孙女软软的头发,笑道:“那怎么办呢?姥姥到时候可舍不得乔乔了。”
沈玉兰做好了早饭,进房间来喊她们,看到女儿头上戴的珠花,眼里闪过讶异,猜是婆婆给的,笑道:“和你小姨给你的那枚蝴蝶胸针很搭,一会别忘记戴上。”
“记得的,妈妈!”
贺亦棉道:“本来我喊青黛一起过来玩两天的,她说瑞庆最近忙得很,有两天夜里都直接睡在单位了,她不是很放心,就没过来了。”
贺黄氏缓声笑道:“现在玉兰也常去申城,她们姐妹见面机会多着。”
正聊着,方嫂子和李婶子几人过来包红包,沈玉兰忙给她们一人盛了一碗汤圆,她早上起来煮了二三十个茶叶蛋,又做了很多汤圆,此时招呼大家道:“早上还挺冷的,吃点热乎一下。”
李婶子用汤匙舀了一个汤圆,悄声和她道:“你呀,现在真是好福气,女儿就嫁在自己跟前,以后想见就见。”
不像她家采芹在申城成家,以后一年也见不到两三次。
现在也就是还没有孩子,等有了孩子,儿女自己小家都忙乎得没个停的时候,怕是一年能回来一次看看就不错了。
倒是爱立这孩子,以前说是处的对象是海南的,这眨眼间,小夫妻俩个都在汉城定居了。
刘婶子也轻声道:“何止是爱立,就是婆婆和姑姐都愿意到汉城来,我看以后贺之桢也迟早从那边过来。”先前玉兰再婚的时候,医院里还有人说笑,说玉兰这么大年纪了,还跑去给人做儿媳妇,遇到好说话的婆婆,还好些,要是遇到难缠的,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哪想到贺老太太待玉兰像待自己亲生女儿一样,这几天在她们院子里,说她三十多年前就想要玉兰当儿媳妇,临到老了,到底如愿了,还感谢院里的邻居这些年来对玉兰母子三人的照顾。
她们私下都笑说,这老太太话里话外的,倒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一样。
来这么几天,老太太很快就和院子里的邻居熟络了起来,教这家做面条,教那家做布鞋的,在院子里可受欢迎了。
李婶子放下了碗,趁机问沈玉兰道:“俊平那边定下来没?我家有个远房的表外甥女,还挺好的,要不要给俊平介绍下?”
沈玉兰笑道:“李姐,俊平有对象了,最近才处的,爱立见过,说还挺好的,就是比俊平小十岁,姑娘能干的很,也爱读书。”单是爱读书这一点,沈玉兰就满意的不得了,经历了杨冬青一心搞投机倒把的事以后,沈玉兰现在就想找一个有书卷气的儿媳妇,不会把钱看得比命还重。
李婶子试探着问道:“那看来离定下来也快了?我们不是又能喝喜酒了?你家这两年,喜事真是一桩接着一桩。”
沈玉兰笑道:“还说不准,等爱立这边忙完以后,我回头再问问俊平,看女方家怎么说。”
等从沈家出来,李婶子和刘婶子道:“玉兰可真是苦尽甘来,儿子、女儿过得好不说,自己也找了个好婆婆。”
刘婶子笑道:“当时俊平在矿上出事的时候,杨冬青那么急不可耐地要跟人离婚,我们还担心俊平以后要真瘸了,怕是不好找对象,都劝杨冬青不要离来着,没想到自从杨冬青走后,沈家一家子都往上坡路上走了。”
李婶子道:“以前杨冬青心思多,一家人因为她闹得不愉快,现在是大家心里都没搁着事儿,有劲都往一处使,日子自然蒸蒸日上。希望俊平这回处的对象是个好的。”
方嫂子插话道:“俊平经历过一回,行事还能没有再分寸吗?要真是这样,让玉兰把他踢出去单过算了。”
李婶子笑道:“应该不至于,玉兰说爱立还挺喜欢的新嫂子,她们年轻人都处得来,应该是个性格好的。”
大家又说到杨冬青会不会后悔来着,方嫂子总结道:“人心还是不能太贪,不能太自私自利了,不然本来是自己的福分,都给作没了。”
***
八点左右,林亚伦和沈俊平就陪着樊铎匀到了这边来,樊铎匀今天特别整饬了一下,身上穿着先前领证的时候,爱立给他买的黑色细呢子大衣,里面搭着蓝色的衬衫和灰色的毛衫,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一过来,院子里的人都围过来看,和沈玉兰开玩笑道:“你家这女婿长得可真好,多看一眼,人心里都像敞亮了一样。”
方嫂子笑道:“关键对爱立好,你看玉兰每次看到铎匀,脸上都笑吟吟的,可见对这女婿多满意了。”
爱立坐在房间里,看他逆着光走进来,忽然有种蓬荜生辉的感觉,心里忍不住感叹,以后这就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星星了,从第一次在申城的延庆酒店见到,到结婚,这一路都像是做梦一样。
樊铎匀一进门就朝爱立的房间看过来,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间里,一双明亮的杏眼朝外张看着,瞬时眉眼间便染上了笑意,整个人都显得温和很多。
贺亦棉看在眼里,捣了捣旁边的沈玉兰,轻声道:“你看看。”
沈玉兰笑道:“年轻人嘛,感情自然是要浓烈一些才好,不然这往后几十年的日子,可怎么过?”说到“几十年”这个词,沈玉兰自己都愣了一下,真好,她的女儿是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十点左右,爱立跟樊铎匀到酒店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客人,司晏秋、卓凡、曾一鸣和她们机保部的同志也都到了,还有保卫部的张扬和李柏瑞。
见到新人来了,大家立即上前打招呼,司晏秋把爱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下,末了才道:“小姐妹,你今天可真好看,都不像我认识的‘沈总工’了,今天可真像个女同志。”
爱立打了一下她的手,“你还把自己当男同志不成?”
司晏秋笑道:“我可没有性别认知障碍,这不是变相地夸你,今天特别好看吗?”
金宜福笑道:“咱们这次到底在饭店吃了一回,不用麻烦沈主任在家里做了。”先前他们想请爱立去饭店吃饭,爱立知道他们家里条件都不是很好,没有一次应下来,都是喊人到她家里来吃。
此时听金宜福说这话,爱立笑道:“只此一回,咱们下回还是去我家吃。”又望了一眼身旁的樊铎匀道:“你们看,这以后还多了个一起干活的,大家更不要客气才是。”
大家都哄笑起来,说爱立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才结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