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薇琳吩咐道:“尽量别再找之前的那些士兵了,以免引起他们的怀疑……把注意力放在接下来登车的那些人身上,可以试着和他们打好关系。”
“明白。”
密探点点头,随后他补充道:“根据之前得到的消息,有一些战友曾经尝试渗透到瓦亚斯特镇,但这里太过偏僻,他们和联络站之间的通讯早已中断,我在想,他们有没有可能混进等待转运的士兵队列里?”
“非常有可能的事,但你们试探和接触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要光凭口令和暗号去确定身份,一切都需要以秘仪的反应为准,有发现或者情况要立即通知我。”
当拂晓社密探带着命令离开车厢时,列车的速度已经明显放缓,薇琳踏着昏沉的灯光来到了车厢的一侧,用预留在车厢上的窥视孔向外观察。
外界的天色无比暗沉,在那由黯淡光线编织而成的纱幕中,一座带着荒凉色调的小镇若隐若现,而在这座小镇的顶上,赫然飘荡着厚重的乌云,它们的色泽是如此的深沉,以至于薇琳几乎无法分辨这些乌云与那些暗色穹顶之间的具体边界。
又或者,这二者本来就是一体的。
在如今的圣斯蒂尔,浓郁的暗渊阴影与那滚滚而来的倾盆大雨是如此相恰。
前线的惨烈战火带来了令人躁动的高温,由血肉与哀嚎构成的熔炉正在无情地炙烤着北境大地,在一轮又一轮的家园崩毁、信仰破碎、大地凋零中,灵魂就像是沸水一般蒸腾不休,从中逸散出来的不安化作舞者,在黑色太阳的注视下狂舞不休,其掀起的裙摆,将那跨越了时代的最后一丝寒意驱向更为遥远的雪原。
“今夜有雨。”
薇琳自言自语道,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离开了窥视孔。
在乘上这一趟列车前,她就已经听说了大后方正在发生的一些骚动,那本陪伴着她的小说亦是这种骚动的证明,类似的事情在梵恩过往的历史上并不少见,无论是人类、矮人或者是精灵,甚至是那些保留原始传统的高原食人魔,都总是会制造出相近的戏码。
幸运的是,拂晓社的核心领导者们对历史大都非常尊重,围绕这种潜在的困境,他们早已设计了多种不同的备案。
这本由“塞伦城的幽灵”写成的长篇小说,便是其中较为微妙的一环。
如今,每当薇琳拿起这本小说的时候,她不仅仅会想起写下这些文字的那个人,同时也会想起在某次会议上,由迈耶尔教授所做出的那一番发言。
“啊,众所周知的,文字是一种工具与武器,它有力量,很有力量……也正是因此,我们能够在梵恩的任何一个国家、城镇甚至是种族的聚居点中找到报社与杂志社,在这一点上,就连食人魔族群都与我们存在共通性,只不过食人魔在很多时候并不使用文字,而使用部族编撰的歌谣与战舞。”
“大家都能够看到,无论是对我们充满敌意的梅林勒和,还是似乎更为友好亲善的沃特尔王国,他们都将这种特殊的工具与武器牢牢地捏在手里,甚至于大家凭借自己的经验,都能够大概地复述出来,这些国家与组织是如何将文字化作扳手与结晶铳的。”
“那么现在问题摆到了我们的面前,摆到了拂晓社以及其理念下的每一个人的面前。”
“我们是不是也要像他们那样去牢牢地把控住这样的武器与工具呢?”
“我想,大家心中应该都是有答案的。”
在说出后面那些话的时候,迈耶尔教授其实已经喝了不少酒,这就让他的话语变得有些感性与模糊,但薇琳仍旧记得很清楚。
“当然了,就像我们过去的每一次讨论一样……让我们回到那个重要的问题上吧!拂晓社,或者说我们作为拂晓社的一员,应当如何去思考这些问题?”
“又或者说,如果我们掌握着这样的武器,我们究竟应该去使用它?”
“在如今的环境里,关于对错正反的辩论与争吵,则经常是无意义且低效的,因为在当今的梵恩,我们很难真正的让那些受困于战争、饥荒与流离的人们进行足够理性的思考与判断。”
“因此,在对待大众的时候,即最广大的且普遍的那些梵恩居民时,我们所希望的,便是让思想与理念如流水没入泥土那般进入他们的世界,他们所接受的可以是故事,可以是一个个短小的寓言,甚至可以是让每个人会心一笑的俚语!”
“倘若我们明确了这一点,那么我们便该明白,一部通俗的符合当前时代的,且能够被人们广泛认同并理解的作品,便能够真正意义上地产生长久的影响,战友们啊,这其实是一种魔法,一种无比特殊的魔法。”
“它不是私利与贪欲,不是对权力与掌控力的追求,更不是在百无聊赖中萌生的病症……那是最朴实无华的人心,是我们在追求的理想,也是拂晓社从最根本出发的,对每一个最普通的梵恩居民的拥抱与同情!”
薇琳来到了车厢的入口处,她将手掌按在了车门上,于是魔力的震荡与车体的颤动一并传递了过来,在这些震荡中,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从其他车厢当中流淌而来的恐慌、痛苦与不安。
有太多太多的人在这里挣扎。
那些来自圣斯蒂尔各地的难民,就在那些封闭的车厢里互相挤压着,他们呼吸着旁人吐出的废气,聆听着车厢其他地方传来的啼哭,甚至不得不瘫坐在同伴的呕吐物上,然而他们却并没有与自己正在经受的灾难进行任何对抗――黑日秘仪与暗色穹顶的阴霾不仅仅浑浊了他们的双眼,同时也污染了他们的心智。
薇琳的手掌就这样搭在门上。
当雨幕落下时,车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