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光织成的柔和色彩里,那道美妙的曲线又一次映照在了窗帘之上,青年停住了脚步、屏住了呼吸,他可以发誓,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从未向寒风之神祷告过,但这一刻,他迫切地向那位没有确切形象的神明祈祷,渴盼祂能降临于此,并像自己一样朝那扇窗户投出视线,并代替自己揭开那窗帘,好看清那窗帘之后的绝景。”
“他掏出酒来,往嘴巴里狠狠地灌了一口,于是一股热烘烘的感觉顺着他的咽喉向下流淌,点燃了他眼睛里的火焰,也就在这时,被他无数次呼唤的那位寒风之神似乎也终于按捺不住了,于是一阵微风吹来,轻轻地卷开了那窗帘的一角……”
修格·恩斯特正趴伏在啤酒馆角落的桌子上奋笔疾书,然而来自身旁的视线,却让他非常不自在地停下了笔。
“写啊!你继续写啊!”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催促起来,那是这间啤酒馆的老板,他显然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伸手在修格的肩膀上“啪啪”地拍了两下,见眼前的年轻人仍然没有继续动笔的想法,他便转变了思路,说道:“行吧,我去给你拿杯酸啤酒来,老配方?”
“嗯,老样子,多加糖浆和冰块。”
老板踏着急促的步伐走开了,于是被挡住的阳光重新落了下来,洒在了修格·恩斯特的身上。
修格转过头,于是他又一次看见了那张映在玻璃里的面容。
这是一个眼窝深陷,肤色白皙的黑发青年,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营养不良的缘故,青年的面容偏瘦,给人一种熬夜严重缺少睡眠的感觉。
黑发与白肤是沃特尔王国中恩斯特家族的最为有名的标志,然而作为家族当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私生子,被一脚踢到这座边境小城里的修格·恩斯特只能依靠写些“没名堂”的东西来换取稿费。
这就是林修格当前的状态。
当然,如果只是作为一个落魄的年轻人,孤独待在边境小城里写些艳俗文学,他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这甚至非常贴合他的本职工作,然而事实上,他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麻烦。
经过连续两天的反复确认,修格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确确实实来到了《黑日时代》这一游戏的世界观里,然而作为游戏剧情及世界观的主要负责人,他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因为他目前所处的时代,正处于主线剧情开始之前的百年之前。
而他自己,似乎成为了一名在背景设定当中反复出场的角色。
在修格自己做出的剧情大纲里,“恩斯特男爵”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他将作为一个线索人物,引导玩家完成最初的主线故事。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地位非凡的“天命之子”。
然而事实上,恩斯特男爵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修格记得很清楚,在最终上线版本的设定里,这名恩斯特家族私生子的一生与幸福和安稳彻底失去了关联。
尽管作为一名私生子,他仍旧不可思议地继承了家族的姓氏,但这却并没有给他的人生带来任何帮助。
恩斯特男爵的一生与死亡、灾难以及背叛相伴,在历经痛苦与折磨之后,这位可怜的私生子终于不可避免地成长为了一个活跃在沃特尔王国周边的残忍变态,并最终在一次大规模的联合讨伐中当场身亡,恩斯特男爵的脑袋甚至还被融进了雕像当中,永远地竖立在旷野里。
“咚!”
一杯加了冰与额外糖浆的酸啤酒重重地放在了修格的面前,金黄色的酒液托着冰块摇来晃去,成功地打断了修格的思绪。
酒馆老板舒伯特那张猥琐的老脸从旁边谈了过来,一开口便让修格感到烦躁:“你还欠着账呢!”
“我知道,明天交稿后,我会还清账单……”
“好,总共两个银币,我都记着呢。”
舒伯特对这个年轻人倒是非常放心,过去的一年里他都是这个样子,有稿费就能好好生活两天,一旦断了资金,又会开始到处赊账,虽然狼狈,但是该给的钱却是从来没少半个。
舒伯特瞥了一眼修格面前的纸张,见上面又多出了几行字,连忙便想凑过来看,作为一个老光棍,他实在是爱死了修格写出的东西,巴不得能够一口气弄上几本新的,好抱回房间里看个够。
修格对这些“异世界人”的品味与喜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舒伯特先生,被别人盯着的时候我写不出东西来……明天我就交稿了,您最迟后天早上就能看见完整的,不必急这么一会。”
“你毛病真他妈多!”
老男人用力地跺了两下脚,然而那些不断出现在纸张上的文字却又是这样诱人,于是他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说道:“嘿,小子,你今天能够写完吗?”
“当然。”
“那你写完了,就先给我看看……一会儿就好,账单上我把你的零头抹掉,今天这杯也算我请你的,怎么样?”
一笔算不上交易的交易就这样谈成了。
舒伯特喜滋滋的身影消失在了后厨的门口,于是整个啤酒馆又重新地陷入了平静之中。
此时正是早晨,除了修格这样的“特殊人士”之外,基本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进来喝酒,于是空旷的啤酒馆里,便只能听见修格那支二手的魔法墨水笔与纸张摩擦时所发出的细微声响了。
阳光一点一点偏移,当修格面前的几张稿纸都写满了字时,时间也已经临近正午,啤酒馆中渐渐开始有其他顾客走了进来,而那位有着一头亚麻色长发,面容艳丽的年轻酒侍也出现在了酒馆当中。
她直奔修格而来。
“呀,今天又在赶稿呢?”
女酒侍对待修格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柔,她收走了修格的空酒杯,又端了一杯加了薄荷草的热茶过来:“叔叔告诉我了,说他可以在你这里看到最新的稿子……万一他看完之后到处吹嘘,这对你可不太好。”
“多谢关心,莎莉小姐。”
修格非常有礼貌地朝着这位漂亮的女酒侍点了点头:“事实上,只要舒伯特先生不去和报社的人吹嘘,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两人正要继续说话,舒伯特那讨人厌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酒馆里的人开始变多了,莎莉必须去招待别的客人。
送走了年轻的女酒侍,修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一旁墙面上的魔法日历与时钟。
尽管酒馆当中的日历与钟表都非常老旧,但支持它们的魔法与机关仍旧完好,因此它们给出的时间也非常准确清晰。
卡忒尔历2699年,金酒月,二十一日,距离正午还有一刻钟。
再有八天,塞伦城就将迎来每年一度的“停战节”,每年塞伦城都会用这个节日来庆祝“沃特尔王国”与“德兰王国”之间的长久和平,也正是因此,最近一段时间,城中的人们脸上总会浮现出喜悦与欢乐的神情。
然而一想到这点,修格的面色却在这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去。
在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接下来塞伦城中会发生的事情。
他可以肯定,自己所在的这座奇特且美丽的小城将成为一块真正的死地,届时高耸的城墙之内将不会再有任何一个活人,包括报社的老板,包括这间酒馆里的所有客人,自然也包括猥琐的舒伯特以及年轻漂亮的女酒侍莎莉。
这并非修格的妄想,而是他亲手在键盘上敲出来的设定。
然而现在,这成了他需要去挑战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