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在外边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方才得到见面的机会。按照以往的暴脾气,他早就挥袖而去甩脸子了,可这一次他不仅不能这样,还得摆着笑脸。这些年,他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在遭到现实毒打后,要还是我行我素,那就是傻子了。
徐弘基其实挺看不上阮大铖的,这家伙当初在北直隶身居要职,可谓是意气风发,可惜不会做人,不仅跟东林同僚起冲突,后来有一些东林后辈弄复社,这家伙也说三说四,渐渐地,搞得跟周遭很多人关系不睦。这不,袁崇焕被拿下的时候,他受到了牵连,站出来为他说话的却寥寥无几,最后,命虽然保住了,人却被扔到了南京担了个闲差。
以前,阮大铖对这些东林同僚可是有点鄙夷的,现在,为了重新往上爬,还不是乖乖听别人话了?哎,权力果然是一瓶毒药啊,任你多么硬的臭石头,都能给你毒软了。
走进客厅,徐弘基神色自然地拱手道:“后宅有些琐事,耽搁了些时间,劳阮大人久等了。阮大人请坐,这个时候,不知阮大人来府上,所谓何事?”
“无妨无妨”阮大铖赶紧回了一礼,连忙道:“公爷诸事繁忙,下官等得起,等得起。其实此次过来,公爷应该也猜到了一些了。如今铜陵陷落,流寇必将肆虐南直隶,浙江与铜陵近在咫尺,若流寇过宁国府,祸乱浙江,后果不堪设想啊。所以,下官恳请公爷,能够尽快统兵出征,平稳局面。眼下南直隶,能稳住大局者,唯公爷莫属啊。”
“哦?”徐弘基面有难色的皱了皱眉头,他想了想,咳嗽了两声,小声道:“阮大人真的是高看徐某了啊,徐某身体一直抱病,领兵能力也是稀松平常。倒是兵部顾同恩顾大人文武双全,带兵出征,最合适不过了。”
徐弘基一副病殃殃的样子,言语间不无讥讽。阮大铖岂能听不出?他面色尴尬,只能装作听不懂。徐弘基说这番话,一点都不稀罕。一直以来,南京六部作为北直隶六部的跟班,跟魏国公府的关系就没有融洽过。最近一段时间,更是关系僵硬的很。
自正德年间以后,勋贵尤其是武将勋贵们手里的权力被一点点剥离。内阁六部手里的权力却一点点膨胀,至万历末年,武勋们手里的兵权已经所剩无几,北直隶方面盛极一时的英国公府除了还有一个五军都督府虚名,兵权其实已经大部落入六部之手。南直隶这里,也只剩下魏国公府徐家还在苦苦支撑。
魏国公府手中的兵权,可以说是武勋们最后的阵地了,说什么都要保住的。对这最后一块阵地,南京六部自然是垂涎若渴,迫不及待想拿下的。两年前,兵部便以徐弘基身体抱恙为由,打算派人分权,但被徐弘基巧妙的化解了。再后来,兵部又以监管军需为由,打算往都督府掺沙子,被徐芷欣找个理由把那十几个人打了个半死。
徐芷欣把那几个军需官打个半死,事实上是在打六部的脸,这下子六部与魏国公府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其实,有没有这件事,跟六部的关系都不会好,徐弘基并不是太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后继无人。那几个儿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继任者徐文爵初担军务,弄的一塌糊涂,这会儿徐弘基还想着怎么教训教训那小子呢。
宝贝闺女倒是能文能武,可终究是女孩子啊!
因为种种原因,徐弘基刁难六部,完全可以理解。阮大铖对此心知肚明,可他还得想办法说动徐弘基,为了能重回北直隶,必须把握住眼前的机会。至于说什么让顾大人带兵出征,想都不用想。顾同恩一介儒士,懂带兵?蹙眉想了想,他苦笑道:“公爷,你又何必如此呢?虽说之前多有不快,可眼下的事情,毕竟关乎南直隶安危啊。流寇若是肆虐南直隶,对公爷也没什么好处啊。”
徐弘基也没有否认,而是不言不语的翻了个白眼,那意思好像是在说:“对本公爷没好处,但对六部那些老爷更没好处。”
阮大铖看懂了徐弘基的眼神,心里一阵苦笑。都怪那帮子人之前把徐家得罪的太狠了,否则徐弘基也不会这般刁难。魏国公府与六部孰是孰非,阮大铖不想评断,也没资格评断,他关心的是如何说服徐弘基出征。徐弘基自然不可能看着南直隶大乱的,但要他出征,就必须有所付出。仔细想了想,阮大铖有点明白对方想要什么了。
“公爷,只要你老人家愿意平定南直隶,将流寇赶出去,下官回去之后,一定告知六部同僚们,之前所存放的军饷物资,如数送至都督府。”
见时机差不多了,徐弘基也没有再为难阮大铖,而是严肃的看着对方,轻声道:“阮大人说话算话?只要军饷物资补足,徐某这身残躯还可堪一用!”
徐弘基这番话说的也很明白了,只要军饷物资到位,他就出征,否则免谈。阮大铖急着玉成此事,拱拱手告辞而去。阮大铖刚走,徐芷欣便进了门,她坐在旁边的椅子里,秀眉微蹙,“爹爹,虽然这一次那些人会把军饷等物资补足,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啊。”
“哎,那又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难不成真的看着流寇肆虐南直隶,不管不问?”徐弘基有些烦闷的戳了戳脑门。武勋与六部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双方必然要争权,因为权力意味着利益。英国公府在没了兵权之后,影响力不复当年,徐弘基可不希望魏国公府也步了后尘。
可是想要对抗六部,真的很不容易。六部铁板一块,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就是掐死军饷物资。都督府有兵马,但没有进项,军需物资全靠朝廷分拨。无论给谁当兵,都是养家糊口,没有进项,都督府手里的权力自然会一点点落到六部手中的。当初北直隶五军都督府手中的权力,不就是这样一点点流失得么?南京六部,只不过重复之前的手段罢了。
什么都明白,但是徐弘基没办法,因为他虽然贵为魏国公,却没法凭空变出钱粮物资来。
只要都督府军需钱粮还受钳制,那么就会一直处在被动的位置。这次要不是流寇涌入南直隶,那些人依旧不会松口,搞不好还会变本加厉的向南京都督府掺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