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煦昏睡了只一小会。
梦里他站在一片河水之中,头顶有漫天璀璨星斗,一闪一闪倒映在潺潺流水中,一时之间竟不知天南地北,分不清日夜东西。
他低下头,捧起一把荫凉河水。
那仍带着星点荧光的河水,在掌心中微微荡漾,最后竟跃出一只以星河为鳞的鱼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很快又跃出成百上千的长翅飞鱼。
何煦只觉身上一轻,脚底下腾空而起的飞鱼,便带着他在这漫天满地星辰的天地中飞翔。只是一眨眼功夫,身下便多了一只白鹿,带着他步履轻盈,蹦蹦跳跳,横跨了不知几座巍峨高山,几道江河湖海。
最后,那只白鹿稳稳落在一处凉亭,然后散作缭绕白烟。此处星光黯淡,依稀能看见数十人,有男有女,彼此之间正为某件事争执不休。
直到他们看见了远处呆呆站着不知所措的何煦,才停下了争吵。何煦有些害怕,因为这群人看他的眼光,像是饿狼端详着稚嫩的羊羔。鼻头一酸,身子一抽,顿时就要哭出声。
肩头一重,何煦一抹满脸泪花,转头一看,有个长发漆如黑夜,垂到腰上的男人,身披一件星河寰宇的袍子,赤着足。
那件袍子内,有日升月落,星河荡漾,有四季更迭,高山沧海,能看见美人起舞,英雄拔出锋芒,斩杀猛虎,有数千仙人,腾云驾雾,穿梭在山巅云海间。
何煦盯着那男人的面容,看的有些痴了。
那男子面容极美,极其英俊,也就是他何煦念书太少,换做是另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诗人,或许要写下冗长的数万绝美诗篇赞誉他的相貌,然后便会因词穷而扼腕叹息。
任凭世上最华丽的辞藻在此,见了他也会黯然失色。
所以纵使是一向固持己见的认为自家姐姐天下最美的何煦,此刻也是小嘴微张,愣在原地。背后这个男人,那副不是精雕玉琢,却堪比鬼斧神攻的英俊相貌,给他的感觉,就好比是理所应当是这天地的主宰,万物的王。
他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便伸出手抓了抓男人的衣袖,顷刻间,一股包罗万象,一念之中览扁世间的感觉油然而生。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凉亭内的数十人,顿时如临大敌,眼看着就要站起身,却被男人一个冷眼瞪了回去。
何煦忽然回过神来,猛的抽回手,那男人也没有被这娃娃下意识的冒犯之举动怒,反倒是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头顶传来的那股温热,他让有了直视这男人的底气。
这男人的眼眸,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何处见到过,这般熟悉。
何煦敏锐的察觉道了,这个男人也许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这个娃娃,在他那双眼眸中,仿佛天底下一切心脏跳动着的人和事物,都只不过是他两指之间捻住的细沙。
因此何煦一巴掌打掉头顶那只修长纤细的手,还用云溪俚语骂骂咧咧的问候了一句男人的双亲。
凉亭内正襟危坐的众人,如遭雷击,正经的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这小娃娃哪里来的狗胆,嘴巴里骂骂咧咧还有那涨红的脸色,虽然听不懂那俚语,但显然骂的就不是什么好话。
何煦早就反应过来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真是稀奇怎么他娘的净作这些怪梦,也不知道这家伙听懂了没。
男人听后不仅没有生气,那副完美的笑意之中,宠爱的神色又升上几分,怎料何煦这娃娃非但不领情,抡起一巴掌又将男人伸来的手打了回去。
何煦摸索着背后的背篓,终于叫他翻找出那块青石砖,藏在屁股后边,他咧嘴一笑,和徐修竹练过一两次拳,早就想试试这一身本事加持下,拍人的手劲有没有水涨船高。
反正是在做梦,这不巧了么!
他哈哈大笑,看向那男人好看的额头,笑着向男人招了招手,示意把耳朵凑过来有话要说。
男人早就看穿了他的这点小伎俩,但还是温驯的凑近脑袋,面带笑意。
凉亭内,众人敏锐的察觉到这小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无一人敢出言制止,全因那男人的命令,即便是一个眼神,就是天意。
男人越凑越近,何煦握着那搬砖的手微微颤抖,紧张极了。他忽然察觉不对,悄悄掂了掂那块青砖,好沉,沉的那么的真实。联想刚才那群人惊恐的样子,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然后腾出一只手,捏了捏脸颊。
哎呦!好疼!
那男人的头已经凑了过来,一只耳朵贴着何煦,绝佳的角度,但何煦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男人等了许久,迟迟不见何煦动手,笑出一口白牙,轻声道:“还等什么,拍呀。”
何煦那块板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自己也揉着眼睛,哇哇大哭。男人看着他这副模样,抬起头,笑得前仰后合,一身星河长袍,波光粼粼。
“让开!”有位女子呵斥道。
这声音有些耳熟,何煦停止抽噎着睁开眼睛,在他身边,有位模样和他姐姐何夕相貌极其相似的女子,正怒目而视那男子。
这女子五官眉眼,都与何夕一模一样,可那怒气冲冲的气势,近八年来,何煦从未在姐姐脸上看到过。
“姐姐?”何煦一连打量了好一会,泪水在眼眶打转,壮起胆子,叫了一声。
男人笑声仍未停止,但给足了女子面子,默默的背身走向凉亭。
“姐姐?”何煦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又叫了一声。
女子原本冰冷的表情,渐渐从眉眼处不断融化,最后那双为云溪镇上男子流连忘返的美目通红,落下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