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章秋谷正在心旷神怡,享受着被美人的眼波送情,忽然见对面飞也似的来了一部马车。两个马夫穿着一致的服装,马车上的装饰也十分精致:杨妃色的车垫车围,倚着绣花靠枕。车上坐着一个妙人儿,翠羽明珰,烟鬟雾鬓。感飞仙于洛浦,神彩回风;拥宜主之罗衣,珮环照夜。珠光外露,宝气内含。虽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顾盼之间婀娜多姿,丰神绝世。
章秋谷不觉目光定了一定,微吃一惊,暗想:“这个人很是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的一般,却又不是金刚队中的人物。这一付身段煞是可人。看她眉目之间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相貌,不过善于装饰,风韵撩人,就觉得比那天生丽质还要略胜一筹。”正在想着,忽又见那人欠起身来,一对秋波眼不转睛的注视章秋谷,两下眼光一错,那马车跑得风驰电掣,已经错开有一箭之距,猛听得那人巧启莺喉,高叫一声:“二少!”
章秋谷听了,甚觉诧异,便站起身来,远远的应了一声,心中还在嘀咕,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又见那人指挥马夫勒住僵绳,缓缓的回过车来,加上一鞭,跟在章秋谷马车的后面。
章秋谷见她来到附近,仔细看了一看,忽然失声道:“你是林黛玉啊!听说你先前嫁了邱八,很是春风得意,为何又要出来?”
这人,正是那去年嫁人、坐第二把交椅的金刚林黛玉。
当下林黛玉含笑答道:“我的事一时也说不完,等你有空儿到大菜间去我那里说吧。”
章秋谷也因为隔着马车谈心不便,点了点头,便关照自己车上的马夫,叫李双林的马车先回吉升客栈去,自己的马车同着林黛玉一直到一品香来。
马车到了门前一齐停下,林黛玉款步下车,一同上了楼梯,开了第六号房间,进去坐下。
章秋谷尚未开口,林黛玉先向章秋谷笑道:“你这眼神儿还算好,倒还认得我呢。”
原来章秋谷从前与林黛玉甚是熟悉,彼此很是有些谈得来,不过章秋谷对她也只是君子之交,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他们两下虽然往来频繁,却没有什么深交。后来章秋谷回去之后,再到申江,听见林黛玉已经嫁了邱八,章秋谷不禁怅然,未免有人面桃花之恨。现在旧好重逢,心上自然欢喜。
当下章秋谷答道:“我们相别不过一年,倒像过了好几十年的样子。你比先前瘦了好些,却觉得神彩飞扬,容光照耀,比从前更是不同。所以我咋一见面,也没有想到是你。后来听了你的声音,方才记起你来。”说着,章秋谷问他在邱家为何重落风尘,几时到的上海,细细盘问。
林黛玉听章秋谷问她,不自觉的勾起伤心事,长叹一声道:“说起我的事来,真真作孽,我如今到了上海,简直是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了。”说到此处,便滚下泪来,真如微风振箫,幽鸣欲泣。
章秋谷连忙安慰她几句,逼她快说。
林黛玉方才噙着泪珠儿,把当初嫁给邱八,以及近日出走的情形,从头至尾一字一句的诉说出来。
邱八,祖籍湖州,家财万贯,浙江地区赫赫有名的邱家邱八公子。从小父母双亡,没有兄弟,独苗一根。幸亏他一个嫡亲舅母把他抚养成人。娶亲之后,他舅母见邱八心智也还算能撑起事的,便把那万贯家财一齐交给他掌管,叫他自己支撑门户。
这邱八从小极是聪明,为人浑厚,举止大方。作事虽然精明,但并不吝啬;性情虽是豪放,却没有一点骄奢的习气。若有明师益友朝夕相处,耳濡目染,也能助他成就一番作为。无奈他无人管束,渐渐的自己不能约束自己,放浪形骸,又结交了一些游手好闲的朋友,也就走上了纨绔二世祖的道路。
这邱八虽然聪明,却是个少年公子的心性,哪里有什么定力,经不住那些酒肉朋友的诱惑,挟着重资,同这一班朋友来到上海,恣意的挥霍起来。不到两年,就把那百万家财挥霍了十分之四。虽然挥霍了数十万银子,但他毕竟不是真的没脑子的二世祖,这段经历,让他飞速的成长成熟起来,人也变得油滑老道,无论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不过也是花钱买经验,自此以后,却也是长了经验,增加了阅历,这邱八浪子回头,再也不肯像从前那样吃喝嫖赌,收抬行李,回到湖州。
每年之中,一定要到上海四次,春、夏、秋、冬每季一次。身边带着一万银子的钞票,纵情风月,到处留名,要把这一万银子用得精光,才会整装回去。
如果有朋友约他去到赌场玩耍,他也不推辞,却只带一千银子。进了赌场动起手来,他若赢了,就把身边所有的本利一齐滚上,庄家每每被他卷得精光,吃亏不小;若是风头不顺,他却又很是油滑,输掉随身带的一千银子,他就转身走人,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翻本的念头。是以那些开赌场的人见了邱八进来,一个个愁眉苦脸,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