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遇之恩或许夸份了点,但提携、识人之类的人情,却也完全算不上夸张。
——这,可是一次面圣的机会!
——一个原本大概率没有官爵,考上也只能从二百石起步的小人物,得到天子接见的天赐良机!
在那次会面中,但凡能说出些干货,并借此得到天子的关注,那往后的仕途不说平步青云,那也至少可以扫去许多不必要的阻碍。
“也不知道我家那混小子······”
看着袁盎那羊装镇定,实则早已笑没了眼睛的炫耀神情,殿内百官只各自低下头,看向了面前的考卷堆。
但片刻之后,他们就将那个危险的想法,从脑海中刨除的一干二净。
——每一份考卷的右侧,写有名讳、籍贯、师承的部分,都被封的严严实实。
而对考生信息泄露的隐患,天子胜的原话是:在全部考卷批阅结束,并确定成绩、排行之前,封条有破损者,考卷直接作废,并无限追究批卷官的责任······
“诶?”
“这卷······”
过了不一会儿,殿内稍靠角落的方向,便又想起一声刻意提高的惊疑声。
待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廷尉赵禹站起身,却并没有像方才的袁盎那般满面笑容,反而皱紧眉头,满是疑虑的将考卷送上前。
“陛下且看。”
“臣瞧这字迹······”
“总觉得······”
赵禹的话没说太明白,但也还是没能瞒过殿内这一众人精。
——正所谓:见字如见人。
赵禹,怕是在自己负责批阅的考卷中,碰到了某个熟人。
而且从赵禹的反应来看,这个人,也很可能是刘胜的熟人······
“嗯······”
意识到赵禹暗含在话语深处的潜台词,刘胜也不由稍坐直了身,伸手将考卷接过。
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便又将考卷放回御桉之上,将右手食指指腹贴在下颌前,左右轻轻摇起头来。
撇开字迹稍有些潦草,且潦草的极具特色不说:这份考卷,前七道题也是全对。
而第八道题,开头一句‘君子有所为,而又有所不为’,便算是坐实了开卷主人‘喜黄老’的学术倾向。
这,也正是让刘胜,以及片刻之前的赵禹,感到万般疑惑的点。
——经过自太祖高皇帝,到后来的孝惠皇帝、前后两位少帝,以及文景两代先皇,这数十年的岁月洗礼,黄老学说在如今的汉室,已经是越来越不受待见了。
一来,是掌握着学术命脉的巨擘们自恃为‘执政学派’,总是以一副极其高傲的姿态,审视着每一个希望向自己学习的后生晚辈。
而黄老学所包之广、所含之杂,更是让民间出现‘髯须不白,未及门第;发虚杂黑,难言治精’的俗谚。
就是说,但凡胡子没带白色的,那就压根儿连黄老学的门槛都没摸到!
头发、胡子里但凡还夹杂着黑色,那也同样不能说这个人将黄老学的很精、很透。
这就使得黄老学,在如今汉家的学术界愈发没有市场,也愈发青黄不接。
——老一辈不愿意教,新一代不乐意学,黄老学还能续上才是怪事!
而此刻,刘胜面前的这份考卷,却在直言不讳的告诉刘胜:考卷的主人,是一个刚搞学问没几年,连字都还写不好,却已经投身于黄老学的‘年轻人’。
再看看那狗爬般的字体,实在是丑的太具个人特色······
“朕记得先帝之时,荥阳有一任侠,因拯救中尉张羽于危难,而为朝堂所熟知。”
‘听闻此人于梁地威名赫赫,先帝便召见此人,随后将此人送到了太子宫,任命为太子舍人······’
嘴上如是说着,刘胜也每忘将不甚有底气的目光,撒向躬里于身旁的赵禹。
待赵禹面带狐疑的点点头,刘胜这才笃定:只怕,是真的碰到熟人了······
“郑庄啊······”
“嘿;”
“在太子宫不得宠,耐不住寂寞,便请辞而走,却又在长安卷恋不去。”
“如今,居然又馋了考举一脚······”
“——那依陛下之见······?”
颇有些唏嘘得一阵感叹,只引得赵禹面色微微一凝;
试探着开口一问,却见刘胜稍思虑片刻,便满是豁达的将面前的试卷,也交给身旁的夏雀。
“满分卷。”
“收好。”
吩咐夏雀将郑当时的考卷也收好,便见刘胜似笑非笑的侧过身,对赵禹又古怪一笑。
“朕不喜郑庄,是看不惯他身上那股子‘任侠’气。”
“只是如今,郑庄既然愿意从文,甚至想要通过考举,从二百石级别的左吏开始,那这份心性,便也足见其非常人。”
“——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郡国任侠-太子舍人-百石小吏这样的落差······”
言罢,刘胜又对赵禹微微一点头,便任由赵禹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只是让刘胜稍有些失望的是:前三五百张考卷就出了两个‘能人’,原以为八千多份考卷,怎么都能有十几二十个俊杰;
结果在那儒生和郑当时之后,刘胜苦等许久,也终只等来两份值得多看一眼的试卷。
但饶是如此——饶是只有四份试卷能入自己法眼,刘胜也依旧为这次考举的成果,而感到万般期待。
因为这次考举八千多考生,虽然自己能看上眼的只有四人,但这四个人才的质量,却高的颇有些出乎刘胜的预料······
“嗯······”
“就这四份吧。”
“另外,前七道题全对,后三道题言之有物者,朕也一并召见。”
“凡考分在六分及以上者,皆合格,暂于各自的住处待诏。”
“凡功侯、贵戚子弟,只要没有在考卷上写下大逆不道的言论,得分不满六分的,都算作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