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县城东,一处俭朴洁净的院内。
一群年约七八岁的童子们,正在齐声诵书。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一名身着青衣,头戴唐巾的少年, 正背着双手,看着童子们读书。
院外,戴朝指着那位少年低声道:“公子,那位便是杨士奇了!”
“哦?”朱桢扭头看去,那人年纪与自己相仿,只是相貌上,不及自己俊朗。
“果真是十五岁就当教书先生了?”朱桢一脸激赞道:“《明史》诚不欺我!”
很快,他们几人在外头交头接耳的样子,被那位叫杨士奇的少年教书先生发现。
他走出屋舍, 来到院外,朝着朱桢等人拱手道:
“此处乃陈村村塾,几位可是寻人?”
“没错!”朱桢看着对方双眼神光外放,当即肯定道:“咱们就是来找你的?”
“在下?”杨士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疑惑道:
“在下听几位不是本地口音,来寻在下又是为何?”
“呵呵,”朱桢没有回答对方,而是话锋一转道:“请问先生是否姓杨,名士奇?”
“咦?”杨士奇顿时一愣,盯着朱桢道:“兄台认识在下?”
“没错,鄙人认识先生很久了!”朱桢断然答道。
可不是嘛,他上一世熟读明史,对三杨之一的杨士奇,不要太熟悉了。
“可,可,可在下却不认识兄台啊?”杨士奇有些懵毕了。
他见朱桢衣着华贵,举手抬足间颇有气势, 十分确定不认识对方。
朱桢也不跟对方藏着掖着, 从腰间掏出一物,拍在杨士奇手上道:
“鄙人欲邀杨先生去做一番大事业,不知道杨先生愿意不愿意!”
杨士奇低头一看,竟然是楚王金牌。
不过他却丝毫没有惊慌,颇为震惊的将金牌仔细查看一番,又抬头打量了一番朱桢。
杨士奇将金牌递还到朱桢手上,好奇问道:
“听闻殿下随军南征,怎么来到咱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了?”
“哦?先是也只本王随军南下了?”这点倒让朱桢没想到。
“呵呵,书生不出门,可知天下事!”杨士奇笑道:
“只是殿下要来招揽在下,总得给草民一个理由吧?”
“本王觉得先生年纪轻轻,便有开馆授学之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朱桢诚心实意的说道:
“本王不日即将就藩武昌,欲请先生往武昌建学立校,使湖广百姓人人有书念!”
“人人有书念?”杨士奇闻言皱起眉头,看着朱桢道:“殿下可知, 湖广百姓一共有多少人?”
“若想人人有书念,又得开多少私塾村馆?”
“总数本王并不知,”朱桢坦然道:“本王与先生皆年轻, 可以先从武昌府做起,再扩大到荆湘一带,再扩大到湖广一省。想来花上几十年功夫,总是能做到的!”
杨士奇闻言,也是一脸向往。
不过随即,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拱手歉意道:
“殿下盛情相邀,草民感谢万分,奈何家中还有老母要养,暂时脱不得身!”
“这有何难?”朱桢不以为意道:“随先生一同往武昌养老便是。”
“呃……”杨士奇顿时无语,没想到这个楚王朱桢,还想的真周到。
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没有马上答应的意思。
杨士奇心性极为坚韧,他自认对楚王朱桢了解甚少,不想一口答应。
“殿下,可容草民回家,与老母商量一二再说?”
“当然,当然!”朱桢知道,要给对方时间消化。
两人便约定,有时间再谈一次。
黄昏时分,杨士奇回到家中。
他本是江西袁州人士,幼年丧父,母亲改嫁时任德安同知的罗性。
杨士奇也跟了过来,改姓为罗。
后来有一次罗家祭祖,年幼的杨士奇自自己用泥巴捏了个杨氏祖先的泥像祭祀,被罗性发现了。
罗性十分欣赏他的志气,便准许他恢复姓杨。
可怜罗性后来因得罪权贵,被罚去陕西戍边,并死在当地。
杨士奇只好和母亲回到德安,他一边教学一边侍母。
他确确实实是个大孝子,这点确实没有忽悠朱桢。
杨士奇回来时,从街上割了点老母爱吃的猪头肉。
回到家时,老母已经将饭闷好。
他便勤快的弄了些青菜烫熟,又将猪头肉切了,摆在木桌上。
杨士奇又盛好两碗饭,这才喊老母过来。
杨陈氏年纪只有四十,可是却一脸风霜,看起来怕是有五十岁了。
她见到桌上有肉,不禁埋怨道:
“奇儿,今日怎么又割肉了?你赚的那些束脩,可经不起这么花!”
“不碍事的!”杨士奇给老母夹了块半肥的猪脸肉,笑嘻嘻道:
“前些日子,孩儿去见海桑先生时,他说再给孩儿介绍些教书的活计,到时候就是天天吃肉,也吃的起呢!”
“那很好,很好!”杨陈氏扒几口饭,又满脸期待道:
“若是朝廷能早日再开科举,以吾儿之才,必能高中。到时候光宗耀祖,自是不提,吾儿也不用如此劳累了!”
杨士奇却摇摇头道:“自洪武四年开科之后,中间已断了七八载,朝野之中,若无强力之人推动,恐怕短时间难以恢复。”
“听说胡惟庸大权独揽,他为何不向皇上提议呢?”杨陈氏似有不解道:
“这样一来,天下读书人,都要感念他的恩情了!”
“正如此,他不能也不会提的。”杨士奇一语点破道:“读书人只能感念皇恩浩荡!”
母子俩一边聊,一边吃完了晚饭。
杨陈氏主动要来收拾残局,杨士奇便出门,沿着门前小河走一圈消食。
他正考虑着,怎么把楚王招揽他的事,讲给老母听。
杨士奇觉得,楚王看样子怕也不比自己大多少,若是他诚心相邀,或许真能能去武昌做一番事业。
若对方只是少年心性,有始无终的话,自己带着老母去武昌,那岂不是被坑惨了。
有鉴于此,杨士奇决定,还是再试试对方,再跟老母提吧。
~
翌日一早,杨士奇来到村塾。
赫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位昨日见过的,楚王的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