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被关进囚室的时候,是它,它挖通了薛庙村的壁龛,将月光引入了囚室,并给我带来了靠谝灰兜摹断月夜》、二叶亭四迷的《浮云》……”
“在白狼祸中,是它探知了前路,让我躲避了灾险……”
“包括……,包括你,四点钟之前,我让狐仙去了你家,看到了你在哭,看到了你没来,是它,是它……”
徐从一边说,一边流着泪。
他亏欠胡老爷太多太多。
“帮你读书习字的是徐书文,不是狐仙。你臆测了一只狐仙,是因为你不想面对徐书文……,因为有了一只狐仙,你才不会因此感到太过亏欠、内疚……”
陈羡安冷静的分析这一切。
她在老徐宅做客的时候,徐书文曾经对她讲过他和徐从的过往,所以她知道一些旧事。
譬如徐从习字之初,就是因为有徐书文的帮助。
“还有升级考什么的……,是你不敢面对失败,所以才这般想。哪有什么狐仙。徐先生,狐仙在哪里,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一股气说完这些话后,陈羡安攥紧徐从的两臂,“我看不见它!我看不见它!你让它出来见我。”
因为有狐仙,她感觉……整场婚姻就像是一个骗局。
从一开始,她的恋人就没对她坦白过。
“胡老爷,你碰一下羡安的手。”
等陈羡安眼含泪水的松开他双臂时,徐从无力的坐在了椅子上。他茫然的看着屋内的一切,耳边传来妻子的低声哭泣,他于是开口乞求灰白狐狸去触碰自己的爱人。
如果它能碰到羡安,那么就证明这一切是真的。
一只狐爪小心翼翼的伸了上去,去探陈羡安的手。然而意外却出现了,它和她的手交叉穿梭,似乎存在了两个时空,他们彼此间无法触碰到一起。
它惊异的看着这一幕,向前一跃,朝陈羡安的怀里撞去。
然后不出所料,它彷佛撞到了一团幻影,没有发生到任何的碰撞,四只狐爪平稳的落在了地板上。
《剑来》
“假的?”
“果然是假的。”
陈羡安眼圈微红,“你说的狐仙呢?你让它碰我一下。它只是你心里的逃避。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么一只狐。徐从,徐先生,你该醒醒了。你是新时代的青年,接触过教育……”
不论是灰白狐狸,还是徐从,都怔住了。
这样一个异类的结局,不管是他,还是它,都没有预料到。
“羡安,你应该相信我。”
“它……是真的……”
徐从话虽这么说,可他的语气亦不怎么笃信了。
他确信,自己是看到了狐仙。
爹……,爹,也看到了。
对,爹,爹也看到了。爹能证明这一切。
他打开门,去找徐三儿,让徐三儿为他左证。
夫妻俩的吵闹声早就传到了主卧。
徐三儿没在餐室里死守。
他出了房间,在庭院里来回踱步,心里面在犹豫到底该怎么劝说儿子、儿媳,才能让他们重归于好。
少顷,徐三儿被徐从拉进了次卧,让他作证。他顿了顿声,“狐仙的事,爹不想说,哪里有什么狐仙,狐仙的事是假的,是娃你犯了癔症。自古以来,鲤跃龙门,科举中榜……犯癔症的人多了去,娃啊,你别担心,放松点,没什么癔症,你瞎说什么……”
说出灰白狐狸的存在,固然能帮儿子作证。但他看不见狐仙,儿媳妇也看不到狐仙,他再作证,儿媳妇都会认为是假的。所以与其帮徐从作证,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证明这事是假的,将狐仙存在的事迹全部压下去。
犯癔症,不怕。
读书人犯癔症,没有什么稀奇的。以前科举还在的时候,每年中榜的士子,少不了几个犯癔症、被掐人中的秀才、举人。
怕的是,让别人以为他家真有一只狐仙。
假使真有狐仙,不仅是徐从的前途尽毁,包括家里,亦会因此家道中落,从此一蹶不振。要是严重了,可能全家人都落不下什么好果子吃。
他得防着这一点。
“没有狐仙?”
“没有胡老爷?”
徐从感觉自己再一次病了。
病的很严重,病入膏肓了。
他看到了妻子关切的眼神,他不忍心让妻子的期盼落空。他看到了爹的眼神,爹的眼神包含担忧,他也不想让爹再一次记恨狐仙。他又看到了它的眼神,它的眼神是什么样子呢……,他记不大清了……。
“是的,没什么狐仙。”
“是我在犯癔症……”
徐从伸手擦拭了妻子脸上的泪痕,他扯嘴一笑,“让羡安你见笑了。狐仙……是我从小骗自己的谎言,让自己相信有一个仙在帮我,帮我……改命。你不知道啊,我和少爷一同放学回家的时候,他骑马,我跟在马屁股后面跑,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也能坐在马上,于是我渐渐想出了一只狐仙,它帮我坐在马背上, 与少爷一同回家……”
“现在,梦该醒了。”
“徐从没见过狐仙……”
他将眼里的余泪强压回泪腺,语气温和道。
或许是他真的犯癔症了。
怎么可能有一只狐仙,一直以来不顾辛劳、不要报酬的帮助它。如果有,那么这只狐……也应当只是他自己。
“你能想明白就好……”
陈羡安破涕为笑,她也摸了摸徐从的脸颊,“徐先生,你是不是故意逗我,我看过狂人日记,你是在扮演那个鲁先生笔下的狂人,是不是……假狐仙之说,抨击社会的病态?”
“辛苦你了。”
熟悉的丈夫又回来了。
他仍旧先进,仍旧进步,仍旧……是那个写新诗的腼腆少年。
“一点不辛苦……”
徐从望了望屋外炽热的日。今天响午,很好的日光。这日光来的不早,来的不晚,正照在他的半边脸上。
“毕竟我扮演过小丑,懂得一点扮演技巧……”
他看了一眼早已消失的狐,失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