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徐宅的香油不多,不过若节省着点,点半夜的香油灯还是绰绰有余的。
有周班主这外人在,徐三儿虽认为徐福兴办事不利,却也不好多加责怪。他将摆弄供盘的剩余点心分给了长工一些,让其带回给闺女小儿吃。等见其口呼老爷恩德,满怀欣喜的离开后,他才将此次的拜师费送给了栓子的师父。
甭看他平日里和徐福兴称兄道弟……。
但财不露白,他亦得防徐福兴一手。
不能让穷人看见太多钱,不然容易让其心生歹念。
拜师费不多不少,银元五枚。
在乡下学一门手艺,也差不多是这个价格。
“谢徐老爷了。”
周班主摸到银钱,心中一喜,再次对徐三儿做了个揖,“等令郎三四岁后,我再来一次徐家堡子,不管他愿不愿意学戏,我都教他。”
江湖人最重承诺,他说这话带着真心。
第二天微明,徐福兴推着独轮车上了老徐宅的门,借了一斗的香油。只不过在借香油的过程中,他遭受了徐老太太明里暗里的讥讽。大致意思是在说一个财东,连几两香油都没有,算什么财东。等他回复主家与周班主商讨的拜师一事后,又迎来了老太太的不屑。
“好的不学,整天做些个歪门邪道……”
“迟早有一天,苍天睁眼,把你们全部收了去。”
他觉这徐老太太说的话太过针对主家。
于是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将这些话暗自记了下来,等推香油回去后,偷偷的告诉了徐三儿,并拍着胸口道:“保管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她这话,绝不仅是在说小少爷……,我看她是从佛堂出来的,哪个信佛的人嘴这么毒,说话那么难听。”
徐三儿心底里早就将上阳观命牌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了。
大抵是时间长了,人就容易忘掉他以前犯下的丑事,只记得他曾经做过的好事。就如恶人将自己想象的没那么恶一样。更别说一个一辈子几乎没做下什么恶事的人,他不会认为自己平日里有得罪过一些人。
“行,这事我知道了。”
徐三儿放下手里捧着的茶盏,他嚼着里面的湿茶叶。
过了一会吐了出去。
黄英子总嫌弃他口臭。亲密十次,就有八回在说这事。他时间一久,也对此在意了一些。在村里老秀才处打听了一个秘方,就是嚼茶叶有益于祛除嘴里的异味。因此他逐渐就养成了喝茶嚼茶叶的习惯。
“你家里还有闲钱没?”
“拿去,给媳妇扯几尺布,别不好意思,我也是从你那时候过来的,知道你的难敞……”
“你入我的宅子,跟我做了长工,我就得对你好……。我平日里就不把你当长工,把你当兄弟看待。你叫我老爷,我心底也难受……”
徐三儿说着话,从褡裢里掏出一把铜子,塞到了徐福兴的手里。
他去年买了不少地,手里不宽敞,但好在今年麦子丰收了。一些碾好的麦,他已卖到了县城粮铺,换来了一些钱,暂时能将日子过下去。
给徐福兴抓钱的时候,他心里也有数,抓的都是铜子,连一个银毫都没有。
“是,老爷。”
“谢谢老爷……”
徐福兴有点麻木的接受了主家的好。
主家不让他叫老爷,他难道能真的不叫?
前些日子他还在叫徐三儿三哥。
然而等他回到家后,他媳妇就劝他尽快改了口。
说规矩就是规矩,你不在意,老爷心里也不在意。但叫久了,谁知道老爷心底里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在意了?要是在意了,这长工的差事就不稳了。
“你去逛庙会吧。”
“我逗会栓子……”
徐三儿摆了摆手,让徐福兴下去。
出了庭院,来到新徐宅外的乡间小道。徐福兴总算得了空闲,有时间看徐三儿给他塞的一把钱有多少,他细细数了一下,足有二十三个铜子。
一笔不少的钱。
他绕到了庙会商贩聚集的主街上。
这是一条宽达四五丈的敞街。从古到今,徐家堡子的所有庙会都会在这里兴办。似乎主持村庄的建设者,在建设村庄的时候,就预设了一条能容纳数千人前来贩卖、采买的庙会街……。
前来逛庙会的人,不仅有徐家堡子的村民,还有附近十数个村庄的村民。这些人来逛庙会的别村人,已经等不及他们自己村的庙会,所以跑到徐家堡子里来凑一凑热闹。
更遑论,今年的庙会,徐家堡子还在唱大戏。
唱三天三夜的大戏。
别村的许多戏迷子,都自备了干粮,前往听戏。而这些人,哪怕不在庙会街采买,却也会逛一逛,闻一下烧鸡、肘子、腊味、卤味的香味,看一下它们油亮润滑的色泽,哪怕买不起肉,但炸花生米,一点凉调的小素菜,亦是平民价格,不怎么贵,最不济一铜子五个的炸鱼子还是能解解嘴馋的。
庙会街的商贩们,也不一定只要钱,他们都随身带着一杆称。乡人想买什么,拿自家晒好的麦子来,一称,就行了。
而这个粮价,商贩们亦不糊弄,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不做一次生意,甚至有时候比粮铺卖粮的价钱还要高上一些。因此有些乡人也将这些庙会的商贩们当做成了收粮的粮商,将粮食贩卖给他们。
按照往年的经验,花布摊是不怎么受乡人青睐的。
只不过今年在徐家堡子,花布摊前人挤人,比往日更热闹了一些。
“怎么今天突然想起买花布了?”
“做啥了?想起买布了?”
衣食住行,是四大刚需不假。可花布这玩意,大家都有,虽不怎么新。俗话说得好,新一年旧一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花布销量一直都有,但不至于今日销量突然暴增。
“昨天答应给媳妇扯几尺布。”
庄稼汉的回答都极为简易。
商贩一连问了几个人,收获的回答与第一个人的回答大差不差。
他在人群中锁定了一个像是先生的青年,上前问话,“这位少爷,怎么突然间,大家都跑来买花布了?明明往年没这么多人买。”
徐福兴在拥挤的人群外,就这样看到了自己的大少爷。
“花布?买的人比较多吗?”
徐从正在打量一匹格子花纹的布,闻言,放下了布匹,怔了一下。
他以前虽逛过庙会,但家里没几个闲钱,往往只能饱一下眼福。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大概打记事起,就很少逛庙会了。
故此,花布摊商贩一问这话,他也有点不明所以。
他以为花布摊一直都这么热闹呢。
“应是昨夜的戏吧。”
“昨夜唱了《白蛇传》,演白蛇传的旦角太漂亮了……”
徐从到底是读过书的,稍一细想,就知道了其中的缘由。
他肯定的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这样?”
“仅是这样?”
花布摊商贩挠了挠头,诧异道。
“应该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