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紧了陈羡安。
鹅黄色的洋裙在厨房里未沾半点污渍,依旧整洁如初。然而在他的几番动作下,这件洋裙没一会功夫就变得褶皱、肮脏了。
孙兴民说的话他虽未放在心上,但这会与陈羡安贪欢的当头,他脑子里总会映现出刚才那个嫉妒男人绷紧脸说着酸话的面容,满腔的胜负欲让他变得富有侵略性,二人婚后寡淡的生活又再次激情了起来。
索吻之后,陈羡安推开了徐从,“你嘴里一股辣椒味,熏死人了。”
她柳眉轻颦,小手在嘴巴前面假装扇着风,抱怨道。
“上次你吃完炒麻豆腐后。”
“我都没嫌弃你。”
徐从挑了挑眉,反驳道。
恋爱当头,两人口腔纵存有异味,也会当做没看到。然而一旦成亲后,就会要求对方刷牙,再行亲密事了。
不过话是如此说,他还是乖乖打水重新刷牙。
“快到六月份了,也该回家一趟了。”
“咱们新婚,再怎么着,也不能跑出去这么久……”
喘息过后,陈羡安拉开了床帘,透了会气,说道。
六月份,一般是学校放假的日子。她和徐从所在学校放假的时间并不统一。她能晚点,一般在七八月放。不过她可以请事假。
倘若两人都是外出求学,一两年不回家倒也没什么大事。可他们刚刚结了婚,如果久不回家的话,难免会让父母他们认为不顾家。
“内事你决定。”
“你打算回家……,咱就回家。”
徐从有躲孙兴民的想法,同意了陈羡安这个建议。
他固然不认为孙兴民能夺走陈羡安,但新婚妻子遭人惦记是一件蛮不自在的事情。
况且陈羡安大大咧咧……。
好吧,他得承认自己是个小心眼,
有了他和陈羡安的不告而别,想必孙兴民不会再自讨没趣。
打定主意回乡后,夫妻俩人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譬如挑上一些京城的当地特产,回家送给亲戚、小孩,以示亲近。还有关于赁房的看护问题,是找房东,还是寻一个可靠的友人。此外,他们还得关注外面的战争,看是否停歇,会不会波及他们前往新野的线路……。
自复辟闹剧结束后,军阀混战仍在继续。
燕京亦是一时安稳,一时风雨飘摇。
与小夫妻一同准备的,还有徐三儿、黄英子两人。
六月十三号就是徐家堡子的庙会。
庙会年年有,但今年不一样。
徐三儿起势之后,就准备在庙会搭台请戏班子唱一场戏。他请乡人看戏并不是发善心,做无用功。而是打定主意去做一个乡贤。
乡贤和财东不一样。
想要在徐家堡子扎下根,仅靠财势是不成的,得有乡人广而称颂的贤名。有了贤名,就能在乡人间有威望,做一些事事半功倍。其次,贤名也是给官府看的。有了贤名,官府的老爷们下乡就不会太过颐指气使,而是给乡贤几分薄面。甚至保障所的官职有空缺了,第一考虑者亦是乡贤。
只是还没到庙会开始的时间,塬坡上的麦子就逐渐黄了。
徐三儿戴了斗笠,他雇了几个乡人,与他一道收麦。金灿灿的麦地里,他一弯腰,左手攥紧一把麦子,手上的镰刀就平滑的将麦秆与根部截断,未有丝毫阻涩。他割的每一茬小麦的麦秆都几乎平齐,不用捆麦垛的人再次铡顺。
“三哥,你手艺没落下。”
成为徐三儿长工的徐福兴见此,咧嘴一笑道。
诺大的田产,哪能不需要一个长工伺候着。成为长工,于贫户来说不是苛待,而是他们的一项福祉。自此他们吃喝在东家,一家生老病死有东家照顾看着。这是徐氏族人们争着抢着要做的活计。
“忙活了几十年,手再生,割一会,就顺了。”
“你要是累了就先歇息,我再割会。”
徐三儿抬起手臂,用卷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防止汗滴到眼睛里刺挠。他脖子上已挂上了一个毛巾,只是一上午的劳作,毛巾早就裹满了汗液,难以再擦脸了。
他擦完汗,抬头望了一眼碧蓝的天,嘴角不禁挂上了笑意。
在自己地里替自己忙活,和在别人地里替别人忙活是两种不同的体受。虽然割麦辛苦,但望见晒土场碾麦时一斗斗金灿灿的麦粒装进自家粮仓时,躯干再劳累再体乏,都会在心灵的作用下荡然无存。
“您是东家……”
“哪有东家割麦,长工歇息的道理,我跟你一起干。”
徐福兴开口,本是打算趁日中太阳正晒让徐三儿宽允休息。只是徐三儿自己没乏,他再请求休息,就有点不知分寸了。
故此,他话头一转,继续如机械式的割麦。
“等这片子麦割完了,你带三斗麦回去,给家里添上几顿白面。”
“这是额外的工钱……”
“哪能让你跟我一同受累。”
“长工不是骡马。即使是骡马,也得惜力。我是心里头畅快,头一次割自家的麦,所以干劲没停,福兴啊,你别见怪。”
打算成为乡贤的徐三儿,第一个下手的人就是自己新雇佣的长工。
他诉了以前在徐志用家当长工的苦,“我以前当长工的时候,也是和你心里想的一样,东家没喊停,自己不敢停。现在我做东家,也得体谅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有地主衰就有地主兴。徐三儿发家起势成为了徐家堡子的另一地主,族里人并不意外。千百年间,贫寒发家置地的例子数不胜数。徐三儿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徐福兴在被徐三儿雇佣为长工后,很自然的适应起了这个身份。
但凡殷勤的庄稼汉,哪个人没到别地打过长工、短工。
“三哥,你仁义!”
“老族长是当财东久了,不记得我们这些族人了。但三哥你不同,你心里还记挂着我们。”
投桃报李,徐福兴心安理得的大肆鼓吹起了徐三儿的好。
灰白狐狸正在田头榆钱树下乘凉,它趴在一块大青石上,冰凉的石头贴紧它无毛的腹部,舒服极了。它懒洋洋的眯着眼睛享受。
待听到主仆二人的吹擂后,它未作反应,只是张开了黑色的狐嘴,将幼嫩的舌头伸出嘴外,让分布在舌头上的汗腺分泌汗水,减少热感。
对土地的执念是刻在它爹骨子里的,旁人很难改变。
哪怕这繁华仅是过往云烟,但他爹至少曾经心满意足过。
几声蝉鸣过后,挺着大肚子的黄英子提着竹提盒走了过来,她大声嚷道:“老爷,我蒸了花馍,熬了绿豆汤,你和福兴过来吃点,别干了,太热了,乘一会凉后再割麦,不急这一会,天不像是要下雨的天……”
她说完后,自顾自的走到大青石旁,准备一屁股坐下。
大青石就是乡人们特意置的歇脚石。
眼见人影袭来,灰白狐狸吓得连忙朝外一翻滚,顺滑的从青石表面滚了下来。它四爪挨地,浑身上下一哆嗦,将沾在狐毛的细土甩落。
竹提盒被黄英子打开,她看了几眼花馍,先挑了一个卖相好的递给徐福兴,然后再将卖相差的递给徐三儿,“食盒里有我炒的菜,你们对付一顿。”
乡下的姑娘怀孕后不怎么娇气,未到肚大走不动路时,该干活的干活,该做饭的做饭,从不马虎。
徐三儿只雇了必要的长工,未雇厨娘。
“吃白面就挺香了。”
徐福兴大口嚼着花馍,他用唾液将嚼碎的馒块挨个慢慢溶解,品咂其中淡淡的清甜。
他在未做徐三家的长工时,每天吃的都是杂粮粗麸。
那玩意只能用来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