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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院,晚上。
“爹,爹,我好难受……”
“难受个什么劲,你个赔钱的玩意。老子一天在外面跑多少里路,你知道吗?累得像条狗。还赚不了几个铜子。天杀的狗腿子,讹了我的银。难受就憋着,别给我吭气,添烦!”
徐二愣子正在屋内用功学习,看着二叶亭四迷的《浮云》原本,全日文的。他看的很晦涩,一句一句都很难懂。哪怕对照日译本也是如此。他日文学习尚短,仅大半年的时间。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院内小宝子的细微哭泣。
又是超叔在喝骂小宝子。
徐二愣子对此习以为常了。住在杂院里就是如此,讨不得清闲。不是这家夫妻打骂,就是那家训斥子女。
此等事并不独属他所住的杂院。
杂院内,也唯独二超子和小宝子这一家最是烦人。
来福儿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大牙婶在赵家当女佣,虽不见得比来福儿赚钱多,却也能仰仗着几分赵家的余势。大牙婶训斥来福儿,来福儿绝不敢还口。若有打骂,也就一句两句的事。
等有钱了,一定要买一栋宅子,避开这吵嚷。他暗暗想道。
一刻钟过去了。小宝子还在哭。
“爹,我难受……”
“你难受什么?”训骂累了的二超子终于有了闲心询问小宝子的事,“你难受就说,一直哭,哭有什么用。跟你娘一样。”
音落,寂静了一会。紧接着,便是院外传来一声急促的破门声,然后便是一张方形的阔脸横在了徐二愣子面前。
阔脸的主人是二超子。他拦腰抱着小宝子,小宝子面色发白,额上泌出细密的汗珠,她整个身体打着颤,嘴里说着胡话,一直是“爹,我难受,我难受。”
“我没钱了……”
“徐爷,我给你跪下了。”
“小宝子毕竟叫你一声哥哥……”
二超子说完话后,就噗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他两膝向前挪了挪,“病诊的钱太贵,我出不起,徐爷,你可怜一下她吧。她只有四岁……”
他明白,现在应尽快带小宝子前去就医。但大夫们都见惯了生死,哪会愿意为他网开一面,不收钱看病。眼下,他唯一能求的人,就是徐二愣子了。
至于徐三儿,他知道,徐三儿不行。
拿话的主,是眼前这个少年。
徐二愣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懵了,他过了半响才回过了神,从直背椅子上起身,扶起二超子,“超叔,说的什么话,小宝子病了,我岂能见死不救。只不过这钱……”
他有点舍不得钱。看一场病,花的银子不会少。可预想而知的事情,这钱估摸着借出去后,就打了水漂。
“算了,小宝子叫我一声哥哥。”
“我不能见死不救。”
他还是心软了下来。
先生的教导他时时记在心里。哪怕没有先生,他见到垂死的人,也得帮上一把。更何况还是叫他哥哥的小宝子。钱,他缺。但还有二十多两,不怎么缺。花费一点钱,救一条命,合算。
此外他如今成了书办。有了衙门正式的差遣,今后的月俸尽管不高,没几个钱。但正如郑胥吏所言,指望几个辛苦得来的铜子,可养不了家室……。
在门外的徐三儿张了张嘴,没说话,保持沉默。
三人一狐朝诊所去赶,二超子拉了东洋车,将小宝子放到车里,让徐二愣子抱着小宝子,而他拉着车。很快他们便赶到了一所中医馆门前。
“吃了过期的东西。食物中毒。得熬一些催吐的药。”
驻馆大夫诊脉后,给出了答复。
“你吃了什么?”
二超子急问。
这小祖宗吃的东西,可彻底让他家败了。他得拉多少客人,才能补足这亏欠。一次问诊的诊金,加上药钱,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肉!肉!我要吃肉,吃好多、好多的肉臊子……”
小宝子得病糊涂了,说着胡话。
大家都看到她嘴角留着一丝晶莹透亮的涎液,是嘴馋了。
但在一旁的徐二愣子却愣住了。
是他……害了小宝子?
要不是他给小宝子扒了许多的肉臊子,小宝子估计也不会食物中毒。他这时才看到了小宝子的肚子,这般小的肚子,能吃多少?他给的肉臊子太多了,让小宝子放的隔了夜,隔了好几天。以致其中了毒,毁了二超子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