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刚刚说的,阿弟回来既是说杜十九郎恼了前事,我自然得亲自走一趟。至于九娘,她原是早就溜出来了,本打算去玉真公主的别馆,半道上才被我截了下来。”说到这里,崔五娘瞅了妹妹一眼,见其有些心虚地侧过头去,她这才含笑继续说道,“此前不经你同意,我便先说服了十三娘,确是我考虑不周,所以,我在此向杜十九郎你赔个不是,日后若再有类似之事,必然先对你挑明,征得你同意再作计较。”
见崔五娘真的低了头,杜士仪也懒得揪着一件已经势在必行的事情不放,少不得淡淡地说道:“我也知道五娘子好意,只是身为兄长,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左右为难,若是有所冒犯,还请五娘子见谅。”
“哪里,都是我的错,就连祖母也责备过我了。”崔五娘见外头帘子一动,却是竹影送了浆水来。情知是杜十三娘担心他们这边起了什么冲突,她取了一杯在手又寒暄了几句,等竹影默默退下,她才对崔九娘开口说道,“九娘,你先到外头守着。”
“为什么要我去守着,绿蝉云翘不是都在外头!”
崔九娘一时忿然挑了挑眉,等见到崔五娘眼神转厉,从小就敬阿姊如同神明的她立时不敢再吭声了,没好气地斜睨了杜士仪一眼,当即气咻咻地出了门。只听那帘子重重落下的声音,就知道她心里有多不痛快。然而,崔五娘却并不在意,等那荡来荡去的帘子逐渐静止了下来,她方才放下那只轻轻抿了一口的杯子。
“祖母虽则病情未愈,但却与家中爷娘商定,十一郎会跟着杜十九郎你一块回嵩山。只是还得预备一些东西,所以请你在洛阳再少留数日。你若是担心外间邀约频繁,不妨明日便和十三娘搬到崔家来。”
见杜士仪只是微微动容,却并不吃惊,她知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也就诚恳地说道:“当初阿爷阿娘留十一郎在京,是因为祖母病势凶险,如今既然祖母精神好了,自然还是以十一郎学业为重。更何况,卢公盛名在外,此番真正得见风骨,崔氏上下无不拜服。正如祖母所言,良师益友,平生难得,十一郎有幸能同时有这两者,怎还能不知珍惜?至于留下十三娘……”
顿了一顿,崔五娘便微笑道:“杜十九郎,正因我知道你只得一妹,所以才要留下她。你在山中读书,能周顾到她的时间很少。身为女子,在这世间立身,也得有一定要学的东西。一曰礼,若不习礼仪,日后待人接物也好,出入宫阙也好,难免会有疏失。二曰书,十三娘的字虽娟秀,然尚未成形,一手好字是必须的。三曰经,朝中公卿中多有暴发,然则真正的世家,哪怕家门一度败落,若是母通经史,能教子女,则日后必有再起之日。
四曰算,出入盈余皆心中有数,日后不至于为刁仆糊弄。五曰技,如今音律之风盛行,你固然精通琵琶,十三娘却只是幼时粗识乐谱,她不想让人说兄了得妹却不过如此。将心比心,你既然能让十一郎明进退勤学业,我自然也会竭尽全力让十三娘学会那些将来用得上的东西。”
这番话一说,原本心中还存着几分不愿意的杜士仪顿时大为触动。他低头沉思片刻,随即便站起身来对崔五娘深深一揖。
“崔氏六房同居,门风清正,东都人尽皆知,而五娘子又是如此明析厉害,我就把十三娘托付给你了。至于十一兄,也请尽管放心。无论是卢师门下学子,还是入室弟子,讲的都是有教无类,十一兄为人爽快慷慨,在草堂人缘极好。至于我和他,同学史话律典,又是一同进的门,本来就更加亲近,今后自然还会同从前一样互相照拂。”
“既如此,我就放心了。”崔五娘笑着站起身来,心里却突然想到,九娘顽皮,竟亲自悄悄去查看崔俭玄从杜士仪那儿得到的那个锦匣,其中黄金价值何止百贯,少说也有二百余贯,竟是比放利钱所得更多。这便说明杜士仪此前虽则向其借过钱,非但从未将不把钱放在心上的崔俭玄当过摇钱树,而且极讲诚信,如此方才是真正可以祸福相依的朋友。
因而,当走到门边上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一停,随即才头也不回地说道,“十一郎回东都之后,曾经命人打探过幽州军中一个叫裴旻的将军。我不欲其分心,便一直都拖延着他。裴将军乃是幽州节度使帐下勇将,用剑出神入化。当年随孙佺出征奚人,若非他勇不可挡,总算保全了一些兵马,恐怕那一场败仗折损更甚,如今应是率军镇守定州西面的北平军,那一带这几年并无战事。听说你那叔父即将调任,若要找人不妨请他打探打探。另外……”
崔五娘突然转过身又往回走了两步,这才看着杜士仪说道:“听说你和柳家六郎有些意气之争?关中柳氏本为名门望族,柳惜明祖父乃是已故尚书右丞柳范,其父是睦州刺史柳齐物,其姑母便是宫中柳婕妤。此人心胸狭隘,你日后若再遇上他,切记提防他使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