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的这些话也说得非常的明确。
是的,一个国家的兴盛,并不是只看其武力的强大,也并非是看它的府库是否充盈。
富国强兵,固然十分的重要,但是此二者绝不是一个国家真正强大的内涵。
最为重要的,乃是这个国家的民众所发出的声音,能否被“肉食者”们所听见。
国人的声音才是最为真实的声音,它就犹如是国家的一面镜子。
就如同人一样,梳妆打扮,整顿衣冠总要有一面镜子才行的。若没了镜子,那么就算再如何装点打扮,那也都只能是适得其反。
听到这里,子产与鬷蔑都是愣在原地,缄口不言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不过是一个乡校集会,竟还能扯出这么多道理来?
“更何况,然只听说过尽力做善事来减少怨恨的,但却从未听说过能够靠摆威风,耍官威来防止怨恨的。”
“面对防民之口,倘若是像防止河水决堤一样去防范他们。那么,来日一旦河水真的决堤了,届时所造成的损害肯定是比现在更多的。所以,与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是先开一个小口,权当是疏通一下河道也好啊!”
李然的话音落下,子产当即为他叫了一声彩。
“子明一言,可谓是令本卿茅塞顿开啊!”
“说得好!”
“嗯,乡校绝不能毁!”
很显然,子产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子产是分得清利弊得失的,也是能够听得进劝的。
乡校集会之于整个郑国,乃至整个天下的重要性都是不言而喻的。若真是将其毁了,那么被堵住的民怨,便不再只是暗流涌动这么简单了。
“不过,眼下毕竟关于本卿的流言甚多,长此以往终是不妙,总得想个法子才行……子明以为如何?”
既不能关停乡校集会,那又该如何阻止流言呢?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呵呵,不过是舌战罢了,大夫不必忧虑,然其实早有准备!”
“然听说,明日在郑邑城外便有一场规模甚大的乡校集会。这些学子们不是喜欢辩论么?李某虽是才疏学浅,但也愿意前去讨教讨教!”
这世上之事千回百转,最终却总是殊途同归。
当年李然流亡鲁国,便是靠着在曲阜的乡校集会上一鸣惊人的。而今他身在郑国,为了给子产的新政正名,他却又需要去乡校集会上是以一人之力舌战众生。
不过,从他这语气中,其实也不难听出。他对如今郑国的这帮学子们,可没有当初在曲阜时的那般客气。
读书人?
我李然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读书人,更何况还是你们这帮死读书的。
说到论辩,他李然可当真是从未怵过,说成是“降维打击”也丝毫不为过。
……
翌日,李然便携着祭乐,一起是来到了在郑邑城外举行的乡校集会。
祭乐自然是来凑热闹的,她也已经许久没见过李然跟人耍嘴皮子了。
她还记得当年在鲁国,那可是她最喜闻乐见的趣事了。如今再身临其境,可真叫她是感慨万千。
李然与祭乐以国人的身份入场后,便立刻看到了会场中央是站着一人。
因为,按照惯例,自是有人要主持当日的议题的。
而李然在看到这个乡校集会的主持后,心中当即是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此间集会的主持,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替丰段来游说招揽过李然的驷带!
“敢情是这么回事儿!”
李然一眼就看出了这背后的猫腻。
什么乡校集会,什么学子之言,不过是丰段在其背后所带的节奏罢了!
他们是想通过这一种方式,来阻碍子产新政的进一步推行,乃至是要复辟旧制!
果然,这世上诸多冠冕堂皇之事,其实大多都都只是掌权之人拿来愚弄庶民的说辞罢了。
只听其中一人,这你一是开宗明义道:
“公室之财,当有定数!此乃祖宗之法也!”
“我郑国自恒公始,公室之财,积蓄几何,皆有定数,此万古不变之法!而今子产新政,此做法名义是为利民,实则却只是为了替公室敛财罢了!”
“是啊!以如此的方式敛财!真是天理难容!届时公室究竟会如何挥霍用度,又有谁能知道?这还了得?!”
乡校集会刚刚开始,便有人开宗明义,强烈谴责子产新政其实就为公室敛财的手段。
这一说法,的确是极具煽动性,并立刻是得到了集会上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是啊!公室挥霍无度,却要我们来承担,却还说得这般的冠冕堂皇,简直是可恶至极!”
“没错!子产的新政就是用来压榨我们的新手段!”
“我们坚决反对新政!”
一时间,不少人都跟随着那慷慨陈词之人是径直齐刷刷的喊出了口号,而集会上的形势自一开场,便是立刻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来。
而且,非但是场内的贵族是如此的态度,即便是围在场外的国人,甚至是还有一些白头庶人,居然也是在那里是附和着。
而此时,坐在中央的主持人驷带此时面露微笑,其深意亦是不言自明。
李然见得这一幕,心道丰段这回还真是下了血本啊!居然能找来这么多的群演,这手笔只怕亦是不小的。
于是,他李然就在这等的逆风局面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是缓缓登台了。
“行人李子明?”
“还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在这?”
见得李然登台,当即便有不少人是在那窃窃私语起来。
毕竟李然的名声,在这郑国当中却还有谁没听过的?
不过,他们更为好奇的是,李然今日登台,究竟是想说些什么呢?
“哟!原来是子明来了?失敬,失敬……”
李然登台,驷带自是立刻上前见礼,毕竟这是连丰段都要意欲招揽的人,他又岂能是太过于失礼?
而李然也是极为客套的回了一礼,并是回答道:
“然听闻此次乡校集会就在郑邑城外,大夫也是知道的,李然平生最喜欢结交天下学子,故而又岂有不来之理?”
与驷带这一来一往的寒暄了一阵,李然这才转过身来,面向大众。
而他此时的目光,也一时从恭顺变得是格外的犀利,就好似是瞬间变了一张人脸一样。
“然以为,如今,我郑国之财富,与日俱增乃是事实!而公室从中按比例收赋,也并无不可!”
“更何况,今日公室之赋,也完全符合周礼所设‘井田’之初衷。”
“所谓井田,便是公室从亩产中九取其一。而如今私田所缴比例,却远不及九取其一!故而,以李某所见,此乃仁政也!更何况,由公室所收之赋税,也并非是郑伯一人独享的。其中,绝大部分都已是用以兴建各处的水利,以便于庶民能够拓得更多的荒田。”
“故而,然以为,子产大夫之新政,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李然必须强调的,乃是周礼的根本。
因为这依旧是遵从“周礼”治世的世界。
但是,若要说到“周礼”,却又有谁能比李然更精通的呢?
而当他这一番话说完,台下的众人便瞬间是没了底气。
因为,谁都知道,与李然这个前洛邑守藏室的史官论“周礼”,这无异于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自寻死路啊!
更何况,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其实也的确不知道被公室所收取的赋税,到底是被用在了何处?
所以,听得李然这么说,自然也是有不少人就信了。
很显然,李然的名人效应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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