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门,这聂尘实在太嚣张了。”王梦熊愤愤不平起来:“军门带着水师大军夜半起航,就是为了帮他抵御十六家海盗围攻,他可倒好,缩在里面连面都不露,简直没有把我们大明官兵放在眼里!”
“呵~”俞咨皋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咳嗽。
王梦熊深更半夜跑过来在海上吃风,除了满地狼藉连个活人都没见着,心中有怨气,越说越来气,嘴巴就停不下来:“他聂尘屁股也不干净,他做的事不比那些海盗良善多少,按大明律,早就砍头八百回了。虽然帮我们打了红毛鬼,可也不能这般倨傲啊,今后他是要招安的,要是养成了这等脾气,怎么得了?那还不得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军门,不是我王梦熊容不得人,实在是这厮过分了!”
“哦~”俞咨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呻吟。
“依我看,不如压压他,等会我们掉头就回去,堂堂大明水师等在这里等他一个不入流的海盗,成何体统?晾晾他,让他来福州找大人去,到时候…..”
“王梦熊啊,你做此间的守备,有多少年了?”很突兀地,一直沉默的俞咨皋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王梦熊,问了个问题。
“呃?”王梦熊愣了一下,方才答道:“末将做了三年多的守备了。”
“我记得,你是我从一个百户提起来的,对不对?”
“正是!”王梦熊抱拳拱手:“是军门赏的饭吃!”
“我提拔你,可不是赏饭吃,而是见你骁勇善战,比别的那些贪生怕死之辈好多了,故而让你做的守备。”俞咨皋道,身上的大氅被海风吹动,猎猎作响。
“可是,怎地你做了三年守备,还这么没眼力介啊。”
“这……”王梦熊懵了,说话都结巴起来:“军、军门,这、这从何说起?”
“我来问你,今晚的十六家海盗,都是谁你晓得吧?”
“晓得。”
“若是你对上其中任何一家,可有必胜的把握?”
“这个……”王梦熊更加懵了,眼神躲躲闪闪地答道:“末将麾下只有两千兵,加上游兵六百也不满三千,要是杨六杨七这类的大海枭,末将是抵不过的,但是那些小海盗……”
“不要逞强,王梦熊,你一家都抵不过的。”俞咨皋冷笑一声,直接拆穿道:“我是福建总兵,手底下的人能打多硬的仗我是知道的,若连这都不知道,我这总兵也就白当了,不如告老归乡,早些回去当个太爷。”
王梦熊脖子都红了,争辩道:“军门这就瞧不起人了,末将虽不才,但不怕死!”
“你不怕死,你底下的人呢?你一个人能打多少个?还不是底下人的效力才行。”俞咨皋继续冷笑:“你的亲兵不过两百人,余下的都是庄稼把式,不,连庄稼把式都不如!庄稼把式还会有一膀子力气,他们连力气都没有!只会混吃等死!”
这话严厉得诛心,王梦熊偏偏无言以对,要是说这话的是别人,或者是个文官,王梦熊会跳起来抽对方的耳刮子,但俞咨皋知兵,深谙军队里吃空饷的劣根,王梦熊没话反驳。
俞咨皋叹口气,仰望苍天,天是墨绿色的,繁星密布。
“十六家海盗联手,这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可以从南到北,从广东到天津,可以翻天!可以倒海!可以横行大明任何一处海疆,没人治得了他们!”
“十六家啊,好大的手笔,起码上五千数的海匪,起码两千条以上的船,王守备,你我扪心自问,若是这些海盗昨晚上是来打的福州,而不是这鸡笼,我们守不守得住?”
王梦熊窒了一下,脸色红白交加,半天说不出话来。
俞咨皋瞅他一眼,翻翻白眼:“守不住,守不住,老夫绝对守不住,福州城里那些太爷兵,个个肚子被我还大,胳膊比女人还细,怎么打?没法打!”
他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对王梦熊道:“我说这么多,意思就是:聂尘横,有他横的资本。十六家海枭联手对付他,他眼皮都不眨一下,这是他胆大;危急时刻,他转头就想出了与我们暗中勾连、将计就计一石二鸟的对策,这是他聪明;最关键的是,他在胆大狡猾之外,还有实力啊。”
“你看这片海,两三个时辰前,还阴云密布,这里一定靠满了船,船上挤满了人,都是凶悍的匪人,他花了多少时间料理的?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总之,在我们约定的时间之前,他就扫了干净,留下些渣滓给我们,这是什么?嗯?”
俞咨皋大力地在身边的舷墙上重重拍下:“这就是实力!别人抢不走夺不掉的实力!他留下这片空荡荡的海,消失得无影无踪,是给我们示威啊!”
“你说,这样的人,我们笼络还来不及,你居然想给他脸色,你是不是傻掉了?!你打得过他吗?”
王梦熊脸色红得像猪肝一样,快要发紫了,憋了半天,他蹦出一句话来:“可是,十六家海枭联手的主意,是朱巡抚出的,他的原意就是借海盗的手,灭了聂尘。”
“朱钦相是个蠢材,百无一用是书生!”俞咨皋直言不讳地说道,但是声音压得很低:“他根本没有搞清楚福建海面如今的形势,就想当然是出这个馊主意,南居益在的时候,为何不动手搞聂尘?”
“是啊,为什么?”王梦熊尴尬地道,他觉得自己考虑事情和俞咨皋比起来差距太大了:“南大人在的时候,聂尘还不像今天这般成了气候,那时动手比现在要容易。”
“因为聂尘听话啊。”俞咨皋叹气道:“你见过哪一个海盗这么听朝廷调遣的?这人聪明狡诈,但识大体、顾大局,你听过他劫过哪一条官船吗?”
“没有。”
“他可曾骚扰过沿海城镇?劫掠过普通渔民?可曾上岸杀过一个无辜的百姓?”
“.…..不曾。”
“那不就结了,他是个良民呐。”俞咨皋把手一摊,欣慰地道:“至于说那些海商,个个腰缠万贯,又从未向朝廷交过一两银子的税,他们的死活,与我们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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