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估计年轻时候也是火爆脾气,如今说话仍是半点没有顾忌,直爽笑道:“可不是,那会儿凉州地势太偏僻,北朝黄头,比起大漠比,虽说好一些,但还是贫瘠。我自幼身子弱,习武每每招嫌弃,便也是打消这个念头,拿起书本,原盼望考上个功名,以报家门,可惜啊,闭门苦读三十余载,最后连京城的面都没看着。”
吴忧喃喃道:“老先生可是蜀州本地人。”
说书人喝了口茶,点头。
吴忧又问:“那老先生可知晓欧雁青辞?”
说书人迟疑一下,缓缓苦笑说道:“认识,怎会不认识。欧雁老先生可是蜀州第一大文豪啊,也是蜀州读书人之榜样,百年来第一个从蜀州出去能见到京城城池的,虽说后来抑郁不得志,但人家不损志向,老来得势,青城山原本只是块荒废山林,现在呢,蜀州四绝,这可离不开欧雁先生的辅佐。不然就靠那无功无德的青城山王,如何能成就如此一番伟业?”
见对面公子不说话,说书人哈哈笑道:“公子别嫌老头说的话难听,公子能知晓欧雁青辞,身上还有淡淡的儒家味道,看来也是读过书之人,官家忧国忧民,居庙堂思万民。我们这类不得志的呢,也只是说说,图个嘴瘾。”
吴忧笑了笑,道:“喝茶。”
目盲说书人举起碗,“喝!”
老人喝得尽兴,自言自语道:“公子这么提起欧雁老先生,老朽前段时间倒是忽闻青城山上的气息太过厉害,是否欧雁老先生是否成圣?老头子身居这茶楼,双目又瞎,孙女年龄尚小,不知公子可是知否?”
吴忧喝茶的手一顿。
老人回过神,愧疚笑道:“这位公子哥千万别介意,只是全当老头子嘴笨。”
吴忧摇了摇头,用凉州本地腔调微笑道:“老先生不用如此拘谨,我并非读书人,也不知欧雁青辞到底有没有成圣。”
说书人一愣,心思百转,猜测是来文人大家来探底子的,小心谨慎起见,也放低声音,笑容发自肺腑,说道:“难怪了,看来是老头子心思多了,茶楼无酒,老头子便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吴忧笑道:“老先生这就是说笑了,原先就说不用如此在意这样,萍水相逢,我也只是敬老先生说的故事动听罢了。”
说书人摇头道:“公子说的在理啊,只是老朽眼睛虽然瞎了,但心不瞎。在这鱼龙混杂之地呆的时间久了,什么人说什么话,公子的谈吐,可不是蜀州本地人啊。再加上一身难挡的贵气,公子既然让老头子不要拘谨,那公子也不用跟老头子遮掩。”
吴忧听后,轻轻一笑,道了一声好。
捧着琵琶的小姑娘柔柔一笑。
看的世间开,便能活得敞亮。
吴忧放下茶杯,轻声道:“老先生,若是信得过,可否将你孙女手中琵琶借我试试弦音?我家家母尤其擅长武琵琶,我小时候跟她学过一些,不过只是耳濡目染,还算略懂一二,兴许能与小姑娘说些浅显见解。”
老人笑道:“这有何舍不得的。小清,还不快快递给公子。”
吴忧笑了笑,突然想起吴长林那晚对月弹奏的情景,不由又是一笑。
这一笑,温柔至极。
小姑娘看的痴痴得,脸颊不由自主得一红。
她还从未见到如此俊美的男子一笑。
吴忧仔细擦过琵琶后,正襟危坐,想了想,寻着记忆,将吴长林和娘亲的手法相结合,三指搭在琴弦上,另外又捻两指,一波一拉,又一撇一挂。
声音如雷炸起。
弹了多年琵琶的小姑娘眼前一亮。
一曲琵琶语,两眼泪花聚,相思苦,盼中守,朝看花开,暮数落瓣。香艳未散,最怜蕊残。欲借绛珠仙子花锄用,想给花瓣垒香冢。伤心问飞燕:几度风雨离人愁,陌上花语谁最忧?仰头问愁云:叠词展画是何意,闭月羞花为哪般?低眉问孤心,何时方得中秋月,何时才赴柳下约?
月淡,风凄,一曲恒古的琵琶,飘酸了今生的眷恋。思念踏夜而来,滴滴流动在月海,纷纷扬扬落满成空的夜,丝丝声声刻留下的印记,碰撞着心底的触动,泪水溢满双眸,恣意地流下,似弦乐如泣如诉。
一人弹,数人听。
目盲老人浅饮慢酌,优哉游哉。
有聚终有散,吴忧一曲弹奏完,喝得满个茶楼得喝彩,不少醉心文雅得蜀州青年更是亲自前来敬茶。
年轻白衣一一回应,也是给足面子,敬完茶后,又想起什么,问小二要来一支笔,将刚刚的曲子写下,交给小姑娘,随后离开茶楼。
小姑娘捧回琵琶,手里握着曲子,喃喃问道:“爷爷,这位公子是谁?”
老人喝了最后一口茶,脸色如常,笑道:“大概算是萍水相逢的好人吧。”
年迈说书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曾面对面,是此次书中主角,日后唯一在乎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