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孙权调派兵马的命令在一月中旬就已经下达,但大军从集结到筹备粮草器械,再翻山越岭奔波三四千里到交州,仍需两个月乃至更久。
预计最先杀到榆林郡桂平城的,将会是交州刺史吕岱所纠集的三千多人马。
据探子来报,这次吕岱准备的很充分,更有戴良,薛综、陈时三个太守随军,口号也喊得很响亮:誓要荡平“士家余孽”和“陆家反贼”,全复交州,找回上次大意兵败的场子。
但吕岱这次的目标并不是榆林郡这個硬茬子,而是榆林郡更西面、兵力几乎被陆凯抽空了的交耻郡。
单单这一手避实击虚,就显示出吕岱的军事素养。
不过马谡仍安坐府城,与大舅哥陆凯谈天说地,饮酒寻乐。
丝毫不为大兵将至而担忧。
甚至还抽空搬了个新家。
新府邸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院落,比原来的太守府邸占地更广,建筑风格也更大气,最主要是房子是崭新的。
而喜新厌旧是大多数人的通病。
马谡带着新夫人在门口瞅了半天,将新宅其命名为龙度亭侯府。
这个名字是有来历的。
士燮年少时师从学者刘陶,其后逐渐升任交趾太守。后被东汉朝廷加职绥南中郎将,迁安远将军,封龙度亭侯。后来,在步骘接管交州时归附孙权,被孙权加为左将军;此后又因诱降益州豪族雍闿而迁任卫将军,进封龙编侯。
为了显示出自己起兵占据州郡的正义性,冒名“士三”的马谡是不承认孙权给士燮所封的官职爵位。
大管家陆铭正一头大汗指挥着众人忙进忙出,放置家具,摆设格局,添置物什。
整个新府邸里乱糟糟一团,几乎无从下脚。
马谡正抱着膀子,笑眯眯地站在陆萌身后,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欣赏自家夫人的曼妙风姿,却见陆凯急匆匆来找来,商议发兵阻挡吕岱,保护交耻郡一事。
两人领着一帮亲随,出来府邸,寻了城中一家最大的酒肆,坐下细谈。
酒肆掌柜见两人正是前两日新上任的太守“士三”和邻郡太守陆凯,连忙清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将整个酒楼二楼都腾了出来,隆重招待。
酒菜依次摆上。
马谡悠然自得的给自己倒了杯酒,嘬了一口,眯着眼啧啧称叹。
“好酒!”
马谡惬意的小表情,看呆了陆凯。
陆凯性格敦厚,父母去世的早,他又是兄妹三人之长,足足大陆萌十四岁,从小就为弟弟妹妹操碎了心。尤其是这个小妹,心比天高,模样娇俏,武力值高,下手很糙。
陆凯一度认为这个小妹会嫁不出去,孤独终老此生。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了个文武双全,志向远大的如意郎君。
虽然一开始得知二弟是被妹夫(马谡)的部众给逼死的时候,曾有过想不开,但后来得知主要过错人并不是妹夫后,陆凯很快释然了。
战场上刀枪无眼,没有人能保证活着回来。
所以,在了解到妹夫的真本事后,陆凯选择认下这门亲事,给他站队,搏一搏富贵前程。
可现在看到马谡那一副小富即安的神态后,陆凯觉得,自己似乎得收回“志向远大”这个评价了。
妹夫今日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让他想到了一个人:痴迷美色,坐守自安的东吴大帝孙权。
眼看那吕岱都杀上门来了,妹夫还有闲工夫在这喝小酒?
陆凯怎能不急?
当即腾地一下站起,劈手夺过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气道:“沉迷酒色,妹夫莫非无大志乎?”
“兄长何出此言?”马谡微微一笑,并不着恼,一边给陆凯斟满酒,一边按他坐下,“万事莫慌,有我在,天塌不了。”
陆凯心下稍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色仍是不悦。
马谡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着,问起陆萌的这些年的成长经历。
陆凯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他这些年走南闯北,为陆家操碎了心。以前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和弟弟妹妹讲述在外面的见闻。尤其是小妹陆萌,最得他疼爱,每次都耐心回答她的所有提问。
陆萌问的最多的就是“天下英雄有哪些”、“世间还没有比周公瑾更优秀的男子”、“如果没有比周公瑾优秀的,那才华气质上接近周公瑾的有没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平日里,陆凯也最喜欢在人前夸赞自己的小妹。
但是今天,陆凯却是对妹妹的话题毫无兴致,盯着马谡沉默半晌,突然来了一句,“妹夫,我听着你口音不像交州人啊。”
马谡一惊,连忙打了个哈哈:“那兄长看我像哪里人?”
陆凯想了想,不确定的说:“似乎带着点荆州的味。”
马谡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没错,我出生在交州,后来孙权夺我祖业,不得已,只得被迫隐姓埋名避难于荆州,至今已有五六年矣,想来应该是沾染上了那边的口音。”
“兄长,这很合理吧……”
陆凯点点头,皱着眉头道:“不过听着你的话里头,偶尔还夹着一些川中的俚语,这是怎么回事?”
马谡心下又是一惊,却哈哈大笑道:“正如我刚才所说,避难荆州期间,我也曾游历四方,去过蜀地……兄长,这很合理吧?”
陆凯再次点头:“说来,我也时常与令尊相见,却从不曾听他说起过你。”
“兄长,你喝醉了,家父已弃世多年。”
“不,五年前,我时常与令尊把酒相谈。”陆凯摇头说道。
“啊,哈哈哈……兄长取笑,取笑了。”
陆凯笑眯眯看着马谡,微微摇了摇头:他已经怀疑眼前之人并不是士燮之子。
之前,趁马谡不注意的时候,陆凯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又看,都没发现马谡与士燮乃至士微的外貌有一丁点相似之处。
甚至在马谡给他倒酒的时候,陆凯注意到,前者的脖子后面没有青龙图案,而士家自士燮以下,都有在后颈上纹有青龙图案,以示自己为“龙度亭候”的后人。
于是暗自想:“妹夫莫不是假借士三之名,以便更快拿下整个交州?不过,虽然这有可能不是他的真名,他看上去也不那么实诚,但是周身却散发出一种可以依靠的强大自信。”
思及此,压低声音问道:“妹夫,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是何人?”
马谡直直望着陆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陆凯只和他相处了几日,就已经察觉出他诸多破绽,意识到他不是士燮后人,那么陆萌、陆铭等每日朝夕相处的人,就不可能看不出。
但是他们都没提及此事。
正如张良萧何知道刘邦不是白帝,斩杀白蛇也没有那么多含义,关羽张飞知道刘备的真实身份(或许不是皇室后裔)却没有说破那样,当一个利益集团绑架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维护这个集团首脑的名誉。
大概就是这样的考量了。
马谡面色惭愧的点了点头,四下看了一眼,见亲随们都离得很远,低声说道:“不瞒兄长,我乃荆州一大户子弟,姓常名幼,字遇春……”
在陆凯“果然如此”的眼神注视下,马谡编了一个热血励志的“多年在外面的漂泊,结交江湖才俊,欲图大业而不得”的故事。
末了,嘱咐道:“兄长,此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告于他人。”
陆凯颌首,捋着胡须道:“妹夫,这才对嘛,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如何还要隐瞒身份?此事入我耳,便到此为止。”
说着,话音一转,忧心忡忡说:“这交耻之危,不知当如何御之。”
马谡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负手走到二楼窗口,但见天色蔚蓝,春日高悬,清新空气扑面而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陆凯,感慨道:“这天下饱受离乱已久,不知何时才能安宁,无论兴亡,百姓皆苦啊。”
许是触景生情,许是难得有了片刻空暇,马谡眼前浮现出许多往事,有这个时代的,有另一个时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