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兰市隍庙古籍书店中,顾轩做了个很长的梦。
周围是摩登都市,灯红酒绿。
电车伴着叮叮当当的挂铃声穿过十里洋场,钢轨蜿蜒曲折漫过前路,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故城北门向外走上大约一里路程,便会看到条波光潋滟的河流,这是黄浦江的支流,也是英法租界的界河。
‘长三堂子’名字听着文雅,实则乃是一处打茶会,吃花酒,供上流社会富绅门狎妓寻乐子的地方。
所谓的‘长三’,其实就是一些擅长赌局应酬,整日周旋于富商达贵之间的艺妓。
且看报纸是怎么描述四马路这里的‘花国’盛会:
“十里之间,琼楼绮户相连缀,
“阿阁三重,飞临四面黛万家。”
这里昼则锦绣炫衢,异秀扇霄,夜则笙歌鼎沸,花灯星灿。
周围商贩的叫卖声,堂倌的吆喝声,妓子的露骨调笑声与潺潺江水混杂在一起。
将十里洋场的堕落和光明用一种病态畸形的方式,淋漓尽致展现在世人眼前。
梦华舫就是这样一处‘长三堂子’,今天正是舫里最小的雏妓‘小桃花’去打茶会,应召陪客的日子。
说来她原本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十三岁时被抽上烟膏子的父亲以六块银元的价钱买给了老鸨。
整日间遭受她的无端责打,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觉得这种折磨责罚变成了一件很稀疏平常的时。
好在前些日子碰到了那个一身绯色长袍,道士打扮却盯着头短毛寸发的怪人。
嘿,这年头真是乱像群生,可有谁听过小牛鼻子不好好修玄,跑到四马路来‘打茶会’,狎妓找乐子的?
也不怕坏了修行!
长三‘小桃红’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得翘起一丝欢快的弧度。
管他是和尚还是道人,装进兜里的白花花银元才是最保真的!
………
桦堂大厦中,顾轩静静站在窗口,看向楼下那片声色犬马的场所。
租界中,桥路整洁俨然,酒馆,茶楼,医院,教堂接踵而立。
来往路人操着口极不熟练的‘洋泾浜’英文,又用极其熟练的姿势脱帽弓腰,朝那些黄毛蓝眼睛的洋大人打着招呼。
而一河之隔的滩头那边,因站乱流离失所的难民挤在土屋杉棚里,隔着铁丝网黑压压凑出片数不尽的人头。
他们大都目光麻木,看着对面租界里的桦堂大厦和灯红酒绿而望洋兴叹。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阴沟。
顾轩只是静静注视着楼下种种,神色并无太多的悲喜。
虽然周围的一切景像和声音都显得那么真实。
不多时,龟公便背着那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花钱买下的雏妓‘小桃红’推开房门,径直抱到床上后走了出去。
依旧是熟悉的淡粉色洋纱背心,以及那件几透底可见的薄网绞纱。
顾轩笑了笑走近床头,单指伸出,做势要挑起‘小桃红’那白皙粉嫩的下颚。
“换汤不换药吗,想迷我神智也不知道换身符合现代人审美的衣服?”
‘小桃红’跟受惊的兔子一样,顿时浑身一颤,一双亮莹莹的眸子眼含雾气,躲闪间怯生生看向顾轩。
那娇羞颤抖的样子看似泫然欲泣,实则欲拒还迎。
当真是将老鸨子多年来的调教给使到了淋漓尽致。
若叫寻常男子见了她这番模样。
可她碰到的偏偏是顾轩这个两世修玄的野道人。
顾轩在那片古代世界见过不少像她这样以幻境梦魇来盗攫男子精血的鬼物,对这类演技早已烂熟于心。
眼看着指尖马上就要触到她的颚尖,顾轩却又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也不言语也无动作,只是就这样笑盈盈盯着她看。
“先生是不是觉得我是个风尘女子,嫌弄脏了自己?”
‘小桃红’见美人计作用不显,蓦地抽抽哒哒怯哭了起来。
做势扯住衣襟,抬首间小心翼翼看像顾轩,皓月似的眸子尽显万种风情。
“先生,我不脏的,您要是不收了我,回去阿嬷会打死我的!”
‘小桃红’拉着顾轩的袖子来回摇晃,说话间清泪滚落,眼含惊恐,很适时的漏出一双伤痕累累的素手。
“哦?”
顾轩拉长声调,不咸不淡“”应了一声,颔首看向小桃红那只用白棉绷带紧裹着的右手。
这‘小桃红’的伤势看起来很奇怪,其余四根手指还好,唯独中间食指用绷带里三层外三层缠了起来,包的跟个萝卜棒子似的。
“姑娘的手是怎么回事,生疥疮了吗?”
“你才生疥疮了,你全家都生疥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