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明娇与郑兰淳一起扭过了头看去。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的儒生,穿着青灰色斜颈儒袍,普通黑色布鞋,头戴着有功名的人才能佩的文生巾,竟还是个秀才。只是他衣裳已有些洗的发白,看得出家境并不富裕,人看着也有些呆头呆脑。
整个一标准的酸儒书呆子。
蒋明娇一下就明白了,一些落魄书生在多年科考无果落魄无银时,会给一些戏班子写本子谋生。
《咏慧娘》后,这些酸儒文笔被喜连天戏班子瞧不上了,难怪心有怨气。
蒋明娇并不想搭理他们。
郑兰淳却是个暴脾气:“说女子登不得大雅之堂,你个酸秀才就登得上大雅之堂了?”
那书生一呆才道:“你是谁?”
郑兰淳豪放地翘着二郎腿道:“吾乃路见不平的侠客也。”
那书生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子曾经曰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本来就是……”
郑兰淳反唇相讥:“孔子还说过‘君子欲衲于言,而敏于行’,要你少说点叽叽歪歪的屁话,多干点为国为民的实事,你听了吗?”
那书生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怒道:“你怎么能在圣人言后说如此不雅之词!再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乃是古训,我们要恢复尧舜禹大治,就要崇古……”
郑兰淳言辞如刀道:“若是一切规矩崇古,按照古训,如今天下该是井田分封制,朝政该全都由诸侯贵族把控,你这还考个什么科举当什么官?既已凭着秀才功名不用纳税不用服徭役,享受了时代变革带来的好处,还一口一个要崇古,把古人规矩看得比天大,来为自己牟利,这种人就是彻彻底底的伪君子。”
那书生面皮涨得通红:“圣人说的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圣人说的确实是对。”郑兰淳思维快极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呵。”
那书生面庞一时红一时青,彻底不理郑兰淳了。
郑兰淳这才将脑袋昂起,发表了得胜宣言:“喜连天今儿个的戏就是女子写的,待会儿新戏出来你给我好好看看,那些不如书生的女人是怎么把你这书生给比下去的。”
然后她扭过头来,也不拿茶杯了,径直拿起茶壶,掀起盖子咕噜噜喝了一整壶。
一抹嘴唇,她畅快地道:“长公主府的那些酸儒们,都被我斗得不敢出门了。我好久没碰见这么不长眼的人了,爽快爽快。”
蒋明娇摇头失笑,果然是个离经叛道的女疯子。
——但是她喜欢。
不多时一个老生上台唱了定场诗‘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休道黄金贵,安乐是神仙’后,就让喧闹的茶楼里渐渐安静下来。
因戏刚开始,观众精力未完全集中,会忽略戏曲重要信息,才会有定场诗这一传统。
定场诗后,果然全场渐渐安静了下来。
女旦上台用细腻高亢唱腔将整戏本子演了出来。与《咏慧娘》的凄婉华丽不同,郑兰淳笔锋大气磅礴,有股不输于沙场男儿的霸气,让人听着就热血沸腾。
刚刚唱了只一折,台下掌声与叫好声就不绝于耳,不时有人朝台上扔赏钱。
“这戏本子写得可真好,比《咏慧娘》竟似还更甚一筹。”
“是啊,难得竟又碰上了这等好戏,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当浮一大白也,不知此处是否有浴春酒了,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
蒋明娇再扭过头,想看那穷酸儒生的神色,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已羞愧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