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狡辩没有推诿没有仓皇否定,她干净利落承认了。
她已察觉出来了。
虽然声势凌厉气势迫人,大长公主并不生气,相反有一些考较她的味道。
她这一份镇定,令大长公主挑眉,高看了一眼。
这些年她威严日甚,除却长外孙女郑兰淳,能在她面前镇定自若的人不多了。
此子心性过人。
将那一个‘是’字来回咀嚼了一遍,大长公主将苍老声音放缓了:“最近热闹满京城的‘女子英雄传’中的三出戏也是出自你之手?”
蒋明娇心思极快闪过。
她与张柳春的关系极为隐蔽,知晓的人不多,大长公主却能一口道出。
这些年看似不理朝事,只当一个皇室吉祥物的大长公主,内里恐怕力量惊人啊。
这是一个老而愈强的人物。
她干脆应道:“是。”
大长公主并未说话,只端重威严地坐于上首,手持金蟒拐杖,冷冷注视着蒋明娇。
室内一时极静。
空气仿佛有了重量,朝蒋明娇压迫而来。
蒋明娇神情却越发冷静,仿若毫无察觉到压力般淡然自若,甚至还闲庭闲步地扬起了微笑。
大长公主忽然笑了:“想不到在如今的大周,还能碰上你这等女子,欢喜欢喜。”
这一句笑声后,压迫气息瞬间消散。
大长公主一挥手道:“赐座。”
立即有丫鬟给蒋明娇端上了椅子。
大长公主仰头望着远方,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闲聊似的:“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年轻时我也有一样的梦想,否则也不会纵马上疆场拼杀了。当年我有一万女儿军,都是我的好姐妹。我们在战场上时一起饮酒一起滚落沙场大笑一起纵*情歌唱,一起提刀上马砍掉了敌人的脑袋。那是一群多么鲜活生动的女儿家啊,一个一个笑靥明艳豪情万丈热烈地像灼灼的太阳。”
“六十多年了,我每晚做梦都仿佛还能回到那时候,在火红夕阳下和她们一手提着大刀一手拿着酒壶勾肩搭背,大笑唱着破虏歌,朝营地里走去。”
“我在后面追赶她们,喊她们的名字,她们扭头大笑着叫着我‘五灵姐,快些别掉队了啊’。”
长公主又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苍老的面庞上潸然泪下。
厅堂内一时极静。
“抱歉我失态了。”大长公主擦了一下眼泪,对蒋明娇匆匆地道,“当年的事,我没有成功,希望你能成功。”
然后不等蒋明娇回答,她手持金蟒拐杖起身,蹒跚着朝着里间走了。
背影沉重萧索。
只留下了一句话。
“去给三丫头诊病吧。治好了她,你就是我大长公主府的恩人,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蒋明娇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深深一揖,敬重地鞠了一躬。
那是一个对薪火相传的前辈的敬重之礼。
作为后人,她深知大周的这一段历史。
这些在大长公主口中鲜活热烈的女儿军们,在战后的结果都并不好。
大长公主被封了平津将军,是因为她是先帝女儿的原因。其余战功赫赫的女儿军,都因满朝官员们咬死了女子无法授官的先例,被两手空空的赶回了家。
回了家后,成婚了的遭夫家嫌弃失了名节,未成婚的遭人指指点点许多都终生未婚。
大多数人都郁郁而终。
那些如太阳般耀眼的张扬笑容,消散在了空气中,成为了一段被掩埋的历史。
除却活在大长公主的梦里,再无处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