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说一句,将士们就不自觉地重复着一句。
到最后,几乎成了众人的大合吟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不少人吼着吼着声音愈来愈大,直到感觉到鼻酸时,他们猛一抚面,才发现了已泪流满面。
虽然许多将士不识字,并不懂得这首诗词具体含义,却能从中感受到将军的感情。
那是一种对同袍的天然信任与哀痛。
这是他们不曾在其他将领身上体会到的。
人非草木皆有情。
或许一开始他们从军是走投无路找口饭吃,或许是迫于徭役,或许是为了养家糊口,或许只是误打误撞……
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大字都不识一两个,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不懂什么英雄与牺牲。
但在这一刻。
在这种环境下,在那齐声高吟中,他们心中却都有了震动,仿佛某种藏在内心里,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某种情绪翻滚了起来。
他们沉静在某种庞大又陌生的情绪里,不由得开始思考。
什么叫家国。
什么叫牺牲。
什么叫民族大义。
……
苍茫的风从远方刮了过来,并不特别大,却似乎带着雪山的冰冷,刮在人脸上时生疼。
在众人注视中,那一个一个木堆烧干净了。
好好的人只剩一坡灰烬。
不用将军吩咐,大家吩咐上前收敛起熟悉同伴们的骨灰,装在盒子里与他们生前家信一起,带回大周交给他们家人。
阮靖晟一言不发望着这一幕,确定所有火焰都已燃尽,不会被风卷走火星。
目光,落在了最远处刀一几人身上。
刀一,手里捧着一个骨灰盒。
是刀十三的。
那是一个将十八的山省小伙,生得高高瘦瘦,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最喜欢吃大葱配卷饼,也因此每每因身上残余气味,在潜伏考核时不合格。
这一次,他刺探军情时被发现,逃跑时后心中箭而死。
他的暗卫营,除却日常保护他,刺探潜伏军情亦是好手。
却因此损失颇大。
从刀一到刀三十,中间留下来的老人还不到一半。
阮靖晟凝视着刀一与刀五收敛着骨灰,片刻后转身离去。
背后忽然响起了单调笨拙的乐声。
是不知谁用埙吹起了乐调。
有经年的老者在苍茫的风里,唱起了悠长古怪的曲调。
“张家老小张狗蛋,魂归来兮——”
“陈家小二陈喜,魂归来兮——”
……
“徐家老大,魂归来兮——”
这是民间在葬礼或迁坟时常有的唱魂。传闻在战场上死的是横死鬼,都容易流荡人间,喊一喊能让他们知道归途,安静长眠。
阮靖晟脚步一顿,继而朝前方大步走去。
朝着苍风的来处。
亦是敌人的方向。
死亡,来自于战争。而遏制更多的死亡,同样只能来自战争。
他破风而行。
一往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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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有人静静凝视着这一幕,神色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