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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零章 人间地狱

领新军外征?

元遥稍一沉吟,只是摇了摇头:“若是寻常之敌也就罢了,至多也就是靡费些粮草,浪费些力气。然西海火器锐利无双,便是邢峦麾下皆是精于骑射,自幼便以马背安家的镇骑,且此次是尾辍于后,避而不战,都追的如此艰难,更何况不知骑马为何物的新卒?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奚公可记得大碛之罗鉴,酒泉之元鸷,鄯善之崔延伯等?骑兵也就罢了,便是不敌,至少跑的快些,尚能逃得性命。若为步卒,且是新建之旅,但遇火器,必然大溃。其中十之八九必为炮下亡魂……故而以元某看来,好好操训一番,便遣予各镇各城,各关各戍,助各将守城便是……”

奚康生闻之一怔。

元遥到底是过于乐观,以为只需围而不攻,待旷时日久,必使西海力竭气衰,兵乏粮尽,继而便能胜之,是以这十万新卒只需以备万一?

还是他过于悲观,以为邢峦并柔然、吐谷浑等必然难以长久,西海定有反攻之时?

而如新卒,皆不知飞雷、火炮为何物,若猝然上阵对敌,定然一触即溃,难保不会如罗鉴、崔延伯之败时,一营溃而致全军溃?

想到自开春后,元遥便令各关各阙深挖壕,高筑城,又在雨后予关墙外掘引支河,将城外泡的如汤池一般,其意不言自喻。

九成九……是后者!

不然何以如此谨慎,敌军方退,再来攻城已不知何时,元遥却早早就摆出了一副死守到底的架势?

然而一昧固守,又能守到何时?

天总有雨停的时候,护城河迟早都会干。元怿的官爵也迟早有卖完的时候。

也更不可能将无数粮草堆积于粮仓之内,将无数兵卒羁縻于关城之上,睁着眼睛如做白日梦一般,等着强敌自行灭亡吧?

便是明知事不可为,也要放手一搏,如此才能争得一线生机。

元遥此举,无非便是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奚康生心下黯然,正欲好生劝尉一番,耳中突来一阵响动。猝一回头,只见十数骑从金壕城中急驰而出,往东急奔而来。

关城距此就只一二里之遥,须臾即至。稍一辩认,奚康生便认出为首之将挚有一旗,上书一个偌大的“邢”字。

正如李承志所言,委实经不起念叨,说曹操,曹操就到?

来人绝非邢峦本人,但十有八九为斥候、信使之类。

奚康生心中一凌,胡乱猜忖起来:跑的如此之急,不为喜讯,便为噩耗,也不知是前者还是后者。

心中转着念头,十数骑便已奔至坡下。当中一人翻身下马,快步奔上石坡。

只见风尘仆仆,满脸沙土,竟是连脸都未来得及抹一把?

待又走近了几步,奚康生才依稀认出,来人乃邢峦舅弟,原奉朝请、广平王元怀(侍从官),如今为邢峦从事中郎的崔楷。

若是喜报,何需差崔楷送来?

不待崔楷拱手问礼,奚康生劈头问道:“莫要啰嗦,直言便是……可是生了变故?”

崔楷用力点着头,伸手入怀,摸出漆封,呈予元遥:“秉大帅,都督,两旬前,敌将李丰自居延湖出兵,复往东来。大致依旧为四万之众,依旧是车、骑参半……

天明便行,近夜便驻,凡飞沙走石,大雨磅礴之时而不辍。如此按步就班,步步为营,十数日已进一千五百里有余。予三日前,县伯遣末将来报,李丰举部已至大碛,距高阙不足千里……”

“李丰予两旬前就已出兵,尔为何今日才来?”

元遥一声怒吼,劈手夺过漆封。

还好,并非邢峦大败……

奚康生暗松了半口气,抬手一压,意思是莫慌。

邢峦虽名义上归元遥节制,但也被皇帝赐以假节,有临机专断之权。麾下亦为正旅,而非偏师,若非必要之时,可不听元遥宣调。

是以若非大败,实不需予元遥秉报。

元遥猝闻惊变,难免心旌摇曳,故而一时失言。

奚康生又温声问道:“县伯可曾与敌军接战?”

崔楷黯然道:“倒是拦过两次,然至多近敌于百步外,骑弓、短弩尚不及穿缟,敌军便百炮齐发,碎铁、石丸密如蝗雨,穿铁甲便如穿纸……见死伤甚重,且敌军步步紧逼,县伯只能令诸营游戈于敌之一里以外……”

步步紧逼?

奚康生心中一震:“两军遭遇,敌军竟未驻营,更未立阵?”

听奚康生之言,崔楷脸色更见灰白:“敌军更胜以往:去岁冬西撤之时,骑兵就是四五千,车驾也不过三千余,且有近半装有粮草、军械。就只千余供兵卒换乘行军,是以仍有泰半兵卒以步当车……

而此次敌军骑兵如故,仍是四五千,但车驾却多了足一倍,近有七八千之数。其中运以粮草、营帐、兵甲等车就只三千余。其余四千皆护以外甲,每车或装有四到六樽小炮,或装有大炮。予行军时,两翼为炮,中间为辎重与骑部。是以即便遭遇,只需开炮御敌,而不需停驻,更不需立阵……”

元遥双眼一突:“鲜有不怕火、雷之牲畜,何况如此之近?难道西海的驽马牛骡,皆是瞎子聋子不成?”

“大帅明鉴!”

崔楷颓然一叹,“逆贼皆以布甲遮蔽牲畜耳目,而后以索相连,便是天崩地裂也不妨碍……”

古有连环甲马阵,今有……连环炮车?

元遥又惊又怒,脸上隆起了根根青筋。好一阵,他才怒声喝道:“柔然呢?伏连筹那贼子予信中信誓旦旦,称必报去岁夺粮之仇,难不成又缩了回去?若不然,由他予居延湖之西牵制,逆贼焉能安然出兵?”

“大帅倒是错怪可汗了!”

崔楷又回道,“据斥候探寻,此次柔然出兵至少也有六七万。然方出汗庭,便有近半被贼帅李松阻于涿邪山(敦煌以北,柔然汗庭以南)下。胡帅当即分兵,留三万精骑予李松周旋,其余本欲与县伯一西一东,于居延湖左近危慑敌巢。但方过浚稽山(居延湖以北),却猝然遭遇贼军。贼帅名彰,应为李松之子李彰,部众虽只万余,却皆驾有炮车。

予去岁方才败过一次,柔然统帅自知不可力敌,便欲绕行。而沿大山麓往东走了不到五十里,也未曾见半个敌军,好端端的平地里突然就有雷炸响……

因猝不及防,更不知此乃贼军诡计,只当是鬼神之术,柔然前军顿时便乱做了一团。而贼军却如见缝插针,闻风追来……只见万炮齐发,慌不择路之下,足有五六千胡骑奔入那无人无影的雷池,一时间雷声滚滚,似如天崩以裂……待炮声方歇,烟尘散尽,只十里长的山岭之下,已如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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