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思无虑间,一点生机萌发吐露,既有万籁俱寂的宁静,也有万象纷呈的生动,魂魄于此合一,真灵虚明、冥合造化,宛如婴孩初生。
第一次睁开双眼看到外界,微风拂过莲池,水波荡漾、清香透骨,让人身心不由自主沉醉其中。
不过赵黍反而因此变得清醒,轻轻吐纳间,他发现自己置身莲池之中,四周叶片舒卷,数朵饱满白莲盛放,若有若无的精微药力浸澜赵黍一身,充实百脉。
“你醒了?身子还疼不疼?”此时一只黄腹黑翅的飞鸟落在莲池花叶间,口吐人言,叫声清脆、语气亲切,像是一名报信童子。
“你是……”赵黍看得出来,这处莲池清气盈沛,有疗愈伤创之功,一看就是仙家福地才有的布置。而这只口吐人言的报信鸟,应该也是仙家高人豢养的灵禽。
“我叫羽章,羽毛的羽、文章的章。”报信鸟吐字不断:“掌门真人说了,飞禽在上古洪荒之时,便是仙家给凡人传递消息的使者。那些常年追随仙家的飞禽,也沾染了几分仙气,羽毛变得华美非凡,甚至会出现凤章鸟篆之征,能在洞天与尘世间自如往返,甚至会代替仙家接引尘世传人上升。掌门真人给我起这个名字,便是寄托了这份期待呢!”
这只报信鸟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若非赵黍神思敏锐,估计没法立刻领会,他还本能地想跟灵箫求证。
可是念头一起,赵黍这才惊醒过来,灵箫已经去往真元玉府,而自己则是被景震剑光所阻,跌落尘埃。但在最后关头,似乎有人出手救了自己。
“这里是什么地方?”赵黍连忙问道。
羽章回答道:“这里是天城山旋照峰上的万古莲池。”
“天城山?这里是天城山?”赵黍脸色微变,随即明白自己是被谁所救。
“让你传话,结果却是罗里吧嗦一大堆。”一阵清风拂过莲池,花叶摇摆间,虽不见含元子身影,他的声音却随风传来:“小羽章,我要罚你半个月不准落下、不准说话。”
羽章扑扇着翅膀飞起,正要求饶,发出啾啾几声便立刻没了声息,好似被人堵住了嗓子,再也叫不出声。
“岸边有衣物,换好之后跟着羽章过来吧。”含元子传音道。
赵黍没有犹豫,从莲池中起身上岸。他发现自己的伤势不仅痊愈,而且炼形易质大有进境,居然不知不觉间炼就半仙之体,肌肤筋骨浮现金玉光泽。而原本不可捉摸的玄根命蒂似乎也变得能够把握,并且隐约有结化胎仙之兆!
带着一肚子困惑,赵黍换了一身朴素布衣草鞋,跟着报信鸟来到一处山中农舍,简易篱笆围了一圈园圃,栽种的不是什么灵芝仙草,就是寻常稻禾,不过结穗甚多,颗粒饱满。
就见麻袍葛履的含元子正蹲在园圃中端详,扭头望见赵黍,示意道:“你先进屋去坐,小羽章自己到别处呆着,好好反省。”
羽章有些低落,只得乖乖飞走。赵黍见状,瞧了园圃几眼,绕过篱笆进入农舍,内中陈设一如寻常农家,无非是更显素洁。
含元子在园圃中摆弄一阵,割了一把稻穗入屋,他见赵黍站着不动,笑道:“怎么?没有重茵暖榻就坐不下了?”
赵黍并非出身豪贵的世家子弟,他一下子不习惯,是因为眼前之人乃上景宗掌门,有上接仙道的修为境界,堪称昆仑顶峰之一,言行难免有些拘谨。
含元子则是自顾自地拉过一个木墩坐下,十足乡下农人,赵黍出于谨慎,还是问道:“前辈莫非是上景宗掌门含元子?”
“是我没错。”含元子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你心中疑惑颇多,慢慢想、慢慢问。反正这次相见,你我本就早有预料,只是起因略有变数。”
赵黍沉思片晌,也找来屋中一个木墩坐下,问道:“之前在遁甲山是前辈救了我么?”
“正是。”含元子数着手中稻穗颗粒,同时说:“你在遁甲山准备打开洞天门户的那段日子里,旭日神教在各地起事,四仙公率领众门人协助朝廷官兵平定乱局。
原本诸事底定,用不着我干涉。但中途发生意外。瑞鼎帝——也就是那位传说死而复生的天夏末帝,忽然现身。夏黄公与之斗法落败,身受重伤,只能返回天城山闭关养伤。”
“瑞鼎帝?”赵黍想起之前出现的贵气男子:“莫非欲闯洞天门户之人,就是瑞鼎帝?”
“就是他。”含元子轻抚穗禾,稻谷脱粒:“我怀疑他根本不是瑞鼎帝本人,不过是夺了肉体庐舍的天外异类。此人本领高强,所施手段皆非玄门仙道之法。
上景宗一时无人能阻,让这位瑞鼎帝重新召集旭日神教残余部众,攻城略地。眼看局势有变,我不得已亲自出手,何轻尘负责调兵遣将,算是遏制住一场变乱。”
“那瑞鼎帝莫非是感应到洞天门户,所以前来遁甲山?”赵黍问。
含元子捡拾稻谷之余,有些尴尬地挠头:“这回是我漏算了,原本我正在与瑞鼎帝斗法,已经将他逼到绝境。结果他使出李代桃僵的手段,直接逃离战场。
我怀疑瑞鼎帝皮囊里那个天外异类早就算好时机……哦,你估计也猜得出来,他与千机灵矩关系紧密,便是借此物感应遁甲山一带变化,在最后关头直扑洞天门户。”
赵黍感叹道:“我事先给千机灵矩布置了禁制封印,结果还是不起作用。”
“如今的瑞鼎帝可不是易与之辈,你有所失算也不奇怪。”含元子两手一摊:“或者说,那个天外异物也是花了百余年的岁月来布局,能把他逼到如此冒险的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赵黍沉思良久,神色凝重:“可是……”
含元子将所有稻谷抟在手中摩挲,然后轻轻吹走稻壳,笑道:“但是这一切,都被那处神秘洞天所阻,不是吗?”
赵黍问道:“前辈是仙家高人,想必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在你面前,我可不敢自夸。”含元子笑道:“我只见到洞天之中有剑光发出,分明是要阻绝一切来犯者。这么一处洞天仙境,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不惜远道而来亲身一探?”
赵黍垂头不语,含元子一拍大腿起身说:“也罢,谁都有不愿言及的隐秘,实属寻常。”
含元子抓着一把刚刚脱壳的稻米,转身来到屋中炉灶旁,将稻米撒入釜罐,添两瓢清水,然后点火烹煮。
赵黍望向这位当世高人,十分熟练地料理炊事,浑身上下看不出半点仙家气象,跟梁韬截然不同,与看似言辞庸俗、实则性情疏狂的鸿雪客也不一样。
片刻之后,釜罐中熬成一锅粘稠粥糜,含元子舀入陶碗之中,信手递给赵黍:“试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