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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里尉半信半疑,只好将赵黍带到一处半山腰,他指着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隐约可见坍塌矮墙,此处便是虚日真君神祠原址。
赵黍运起英玄照景术,四处扫视探查,发现此地没有半点妖鬼精怪出没的气息,倒不如说干净过头了,连山野禽兽仿佛都避开了这一带。
拨开齐腰高的草丛,来到约莫是神祠正殿的位置,这里有一块平地不曾长草,地上泥土一片焦黑,显然是经过烈火焚烧。
“奇怪。”
赵黍暗生疑窦,神祠经历烈火焚烧,这倒是不稀奇,可是拨开浅层浮土,便发现下方焦痕隐约有蟠曲图案,而且有些眼熟。
思量片刻,赵黍想起当初在星落郡时,他曾经短暂捉拿过赤云都修士桑华子,他手中蒲扇写有符篆,便是与眼前所见颇为相似。
“果然是赤云都啊。”
赵黍有些烦恼地挠头,经历过星落郡剿匪,他并不会将赤云都视为寻常乱党贼众,只是碍于身份,许多想法不能对别人说。
如今见到赤云都术法残留的痕迹,可见砸毁神祠并非是侨张村百姓的冲动之举,背后定然有赤云都修士的协助。能够阻止那虚日真君大施报复的,肯定就是赤云都。
不论怎么说,赤云都此举就是最为正宗的诛邪伐庙,而且不是修士自作主张的举动,他们还鼓动侨张村百姓一同,破除巫风旧俗。
类似的事情,赵黍也在赞礼官先人留下的典籍中看到过。因为相比起捣毁神祠、诛戮邪祟、捉拿庙守,教化百姓摆脱巫风旧俗往往是最为繁难的。
尤其是一些偏远乡野,血食奉祀、鬼神巫祝的风尚深入民间,百姓们受妖邪和庙祝帮凶的蛊惑、威胁,乃至于盲目从众,甚至敢聚众对抗官府。
哪怕是在天夏朝,官吏也谈不上个个贤明,若是因循守旧、不愿生事的官吏,干脆就对此视而不见,一直拖到事态糜烂。如果换做一方酷吏,说不定就叫来官军兵马,连同乡民一并杀戮干净,事后还要给他们扣一个附妖乱民的罪名。
而即便赵黍没有亲眼见证,可他从张里尉的言行来看,赤云都应该是调动起侨张村当地百姓,让他们参与捣毁淫祀邪庙。
如此一来,日后若是再有什么妖精邪祟要装神弄鬼,侨张村百姓也能多一分警惕,不会被轻易蛊惑蒙骗。
再考虑到他们先前拼死抵挡猪头蛮,赵黍不由得暗生钦佩之心。若是当初让杨柳君在星落郡再多经营几年,恐怕遍地都是侨张村。
要真是到那种时候,朝廷官军也剿不动匪了。
赵黍拍了拍手上泥土,扭头望向不远处的张里尉,想到侨张村那些年轻人躲藏逃避,可见他们对华胥国朝廷官府并不信任,不免让人感到无奈。
“就在此处摆下坛场。”赵黍说道,他吩咐随行的降真馆修士,他们立刻动手布置,无需赵黍亲力亲为。
瀛洲会后,朝廷调遣各家馆廨修士前往蒹葭关,降真馆也在其中。而且这些降真馆修士得了虚舟子首座的嘱托,要他们对赵黍持师长之礼。
赵黍当初跟降真馆也算共事一场,想到他们研习科仪法事,于是这一路上对他们多有指点。
相比起赵黍得了天夏赞礼官真传,降真馆的科仪法事稍显粗陋,少不得与鬼魅精怪打交道,甚至有附体出阴之类手段。他们能够得到赵黍的指点,对术法精进大有裨益。
虚舟子也正是明白此事,所以才派人前来给赵黍效力。
坛场布置妥善,赵黍稍稍整理衣冠,然后对一旁张里尉说:“稍后可能有鬼神精怪显形出没,张里尉若是害怕,可以先行退避。”
“我不怕。”张里尉断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正是要借此了解赵黍的术法本领,好回去告知于二哥。
“那我行法之际,切记不要张口说话,害怕了也不要叫出声来。”赵黍说:“鬼神精怪性情难料,就怕察觉生人气息,便要躁动发狂。”
一番劝告恫吓后,赵黍来到法坛正中,先是取出四道符咒,在烛火上轻轻一燎,信手扬出。
四道符咒飞临法坛四角,燃烧殆尽顷刻,一道结界自然升起,护持坛场,同时也涤荡污秽尘垢。
赵黍随后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看材质非木非玉,而是如铁锈般的赭红,表面符咒蟠曲玄奥,宛如天成。
这块令牌的原料便是灵文神铁,经过石火光祭炼,已经是法宝坯料。
赵黍先前经过一番思虑,考虑到铁公曾经作为山神,原身遗蜕与地脉有几分微妙勾连,或许能将灵文神铁炼制成召遣鬼神精怪的令牌。
按说炼制令牌本身不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情,要选择吉日吉时,还有一整套严格仪轨。但有幸灵文神铁非比寻常,而且经过五方迎灵坛一整年的祭炼,灵文神铁气韵格局圆备,周天时辰俱足。
所以当赵黍立身坛上、手持令牌,神气交感一瞬,灵觉便大为扩张,仿佛周围山川草木尽现眼前。
如果是在星落郡的时候,赵黍哪怕手持灵文神铁令,也无法承受广袤景物涌入眼中。而在东胜都的一年里,赵黍修为境界精进不少,而脑中洞房宫更是号称深广博大、能容万物。
按照灵箫的说法,脑中九宫各有玄妙,明堂宫以耳目知觉为主,对外有玉镜赤光、玉铃清音,能破邪祛魇,对内则是收视返听之功。
收视返听之后,渐次照见身中腑脏百神,于洞房宫中对应显化,一神镇一府,因而对内能调摄腑脏、制伏内扰。对应在外,则是在策动气机、御使法宝上精妙通达,让赵黍能够一心多用。
摒除浮想杂虑,赵黍高举令牌,张口朗声道:
“皇天昭鉴。后土盟证,咨尔神众,明听予誓。鬼神灵祇,魑魅魍魉,尽赴坛前,一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