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迟沉默,下颌至耳根的线条动了动。倒计时结束,他与凯蒂的脸放大在偌大的屏幕上。
“我教你好不好?”
那一刻,他听到周岐在身后这么说。
“你体会不到的情绪我带你去体会,你不知道怎样才算爱,我就手把手教你,教到你会,教到你懂。你一天学不会,我就教一天,一辈子学不会,我就教一辈子,终身任职。好不好?”
屏幕上,徐迟喉头一动,迅速垂下震颤的眼睫。
广场上议论纷纷,绝大多数通关者都没想到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人敢冒险匹配。因为这一对仅有的新人,十分钟大屠杀被叫停。所有人的目光都紧张而关切地黏在大屏幕上。
正在他们为新郎或新娘而担心时,突然几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水柱从不同方向朝徐迟急遽喷射而来,周岐眼疾手快,拉着徐迟急急后退。
凭借敏捷的身形与动作,他们接连避开几道水柱。但大海中,水源取之不竭,这道水柱没有得逞,下道水柱又很快凝结。稍有不慎,其中一道自背后准确无误地砸在二人身上,势如千钧。
被砸中的刹那,周岐眼前一黑,喉头涌出腥甜,竟是被难以想象的重力直直拍落,砸得昏过去足有半分钟。水柱哗啦啦击碎,形成汹涌的浪涛,波纹荡开,广场上所有人都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荡得一个趔趄,以周岐徐迟为圆心,浩浩荡荡扫出去数米。
颠簸中,周岐晃了晃沉重的头颅,挣扎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不远处,徐迟一个人静静地漂浮,他舒展地张开双臂,双眼紧闭,漆黑如墨的发在深沉的海水中飘荡,如轻薄的黑纱。
耳边传来冷湫的尖叫和姜聿的悲鸣,周岐心中咯噔一声。
不见了。
那截瘦削手腕上的透明色手链不见了。
脑袋一下陷入空白,嗡嗡嗡的全是杂音。
他连忙机械地划动四肢,不知是以什么样的姿势急冲到徐迟身边。
失去那层隔水薄膜保护,徐迟皮肤上和睫毛上沾满细密的小水珠,衬衫衣摆随波飘荡,露出窄瘦的腰。他那么精致,那么安静,冷傲与锋芒收敛,整个人就像一颗濒临爆破的恬静的泡沫。
四肢涌入彻骨的冰水,变得僵硬迟缓,周岐什么也没想,褪下左手上的手链就往徐迟手上套。
那一瞬间扑打在身上的深海压强和缺氧硬生生逼出了他的生理泪水,他死死咬着牙冠,指尖抖得不像话。大脑皮质却异常活跃,大大小小的情景不停回闪。
冷漠的徐迟,强势的徐迟,虚弱的徐迟,撒娇的徐迟。
画面里都是徐迟。
那边,牧师夺下徐迟的手链,来到凯蒂身边。遵循规则,凯蒂一如那些惨死的优质新娘,脖子被施加无形的恐怖的外力。她双颊涨得通红,急切地眨眼。
“结束了,亲爱的凯蒂公主,你终究还是落在我手上。你再也无法在这座陷落的城……”
话说一半,他枯树皮一般的面皮忽然陡地撑开了,瞪大眼睛,诧异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把尖刀穿透了他的心脏。
刀尖闪烁凛冽寒光。
一直守在凯蒂身边伺机而动的任思缈一收到讯息,就从背后一刀捅进来,毫不迟疑。
优质新娘想要在婚礼上活下来,唯一的选择就是,捅死新郎。
而原本的新郎被剥夺了手链,所以现在的新郎是牧师本人。
牧师以为胜券在握,于是放松警惕,却没想到……
脖颈上的禁锢逐渐松懈,凯蒂的脸上绽放胜利的笑容。
“我知道你会出来的。”女人抚摸老牧师满是褶皱的脸,喃喃道,“就算是死,你也不会让我以别人的女人的身份去死。现在,你跟这座该死的城市一起去死吧,我亲爱的丈夫!”
事件发展不对劲。
闻言,任思缈面色剧变,她刷地抽刀,牧师的身体无力瘫倒,她夺了从牧师手中脱落的手链,连忙反向回游。
但凯蒂脖子里的铃铛乍然响起。
整座海底城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急速往下坠落,分崩离析。
四下里蹿出无数“锵铃铃”海怪,挡住了她的去路。
完了!凯蒂完成杀死牧师的任务后就会黑化!
“姜聿!”任思缈大喊。
“我在这儿!”
姜聿被手持骇人长刺的海怪挡住去路。
回头,冷湫亦被团团围住。
几根锋利的长刺同时袭来,任思缈心一横,抬刀去挡。
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任思缈的匕首没与任何海怪兵刃相接。
“姑娘快走。”
“这里我们先顶着,你快把手链送去给那个很厉害的年轻人。”
“哎呀别愣着了,眼看着人快撑不住了!”
任思缈呆若木鸡,被许多双手推着搡着,往前护送。
她四肢冰凉,脑袋空白,心口却是热的,有种令人落泪的满涨的情绪充盈在胸膛。
她终于来到徐迟面前。
一动不动的徐迟看起来安静乖巧,湿透的额发贴在苍白的脸上。
周岐正躬身抱着他,过于锋利的五官隐在幽暗中。
“我把手链抢回来了。”她游近就,颤声轻唤,“周岐……”
周岐像是被人从噩梦中唤醒,猛地打了个激灵,他仓皇抬眼,眼中盛满了黑色的哀伤。
“周岐?”
周岐转动沉重的眼珠。
任思缈别开眼,不忍去看。
“我醒得太迟了。”半晌,她听见周岐哑声道,“我把手链给他,可他已经不会呼吸。”
心脏被狠狠扎了一下,任思缈的泪水夺眶而出,攥着手链的手无言垂落。
距离天亮还有最后一小时。
牧师死了,但牧师定下的规则还在运行。
天亮前,所有单身者会变成泡沫。
崩溃的海底城陷入大乱斗,阴霾笼罩,海怪横行,到处都是厮杀声,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战。
周岐说他要去杀死凯蒂。
姜聿劝他别再招惹强敌,苟到最后就是胜利。
周岐说他要把徐迟自己的手链抢回来。
姜聿问他抢回来又怎样?
“当然是交换信物完成匹配。”
“可徐迟已经……跟他交换了手链也无济于事,你还算单身,天一亮就会死。”
周岐垂下眼:“嗯。”
姜聿望进周岐平静的眼里,确定他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也确定对他而言他失去了什么,于是闭上嘴,不再说话。
第一缕曙光穿透沉沉海水的时候,周岐郑重地与徐迟交换手链。沦陷的城,跨越生死的新人,浴血的婚礼。
隔水薄膜褪去,窒息感扼住咽喉,他闭上眼,吻上徐迟失却温度的唇。
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