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生到底是一个不断受捶的过程,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好,国破家亡的大事也罢,终归会让人敛去少年时的锋芒。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也许此生最为无奈事,便是一朝忽觉,已成了当年那个自己最为厌恶之人。
朝清秋叹了口气,坐起身来。
然后他便见到了一个故人。
不远处有白衣公子牵驴而来。
“柳公子?”两人对视片刻,朝清秋招了招手。
柳白眯着眼沉思片刻,终于想起他们在阳城见过。
他乡遇故知,到底是件欢喜事。
柳白笑道:“江南柳家,柳白。”
朝清秋站起身来,“有间书院,朝清秋。”
柳白微微皱眉,旁人或许不知有间书院的厉害,可他身为柳易云的独子自然知道这个有间书院的不同寻常之处。毕竟,那个被他叫做楚伯伯的而今天下第一剑客,当年就是被有间书院的陈无意拦在了城外。
朝清秋见他神色有异,轻声道:“莫非我有间书院和江南柳家也有怨仇?”
柳白笑了笑,“不曾有,只是我在江南之时听说过有间书院的大名,没想到朝兄是有间书院的高徒,有些惊讶而已。”
“不知柳兄为何来东都?”
“过几日就是书院大比,我也是使团一员,只不过晚来了些时日。”
朝清秋见他说的随意,也不再多问,“柳兄来此莫非是想要逛一逛红袖招?”
柳白摸了摸鼻子,他自然是想要进去逛逛的,可没想到会在此地碰到熟人。红袖招的名声虽然历来不差,可柳家独子闲逛红袖招的事迹要是传扬出去,到底不是那么好听。他自己倒是无碍,只是怕他那个远在江南的父亲受到牵连。
要知道,柳易云在江南之地早已神话,身上容不得半点污点。而江南之地的读书人又是出了名的喜爱风雅。
腰杆子硬不硬且不好说,笔杆子倒是极硬。一朝起了心思,管你是什么军神独子,锦绣文章一篇立马奉上,保管文采华丽,花团锦簇,下笔千言,不见一句辱骂言语。可一旦深思,其中又藏着数不清的龌龊心思。
武夫以刀,杀人见血。文人以笔,断人脊梁。
朝清秋看出了他的心思,伸手扯住他的手腕,“既然来了,自然要进去逛一逛,岂有过宝山空手而归的道理。”
柳白微微一愣,便随着他朝红袖招中走去,“朝兄说的有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不想柳兄这都能悟出一个道理。”
“朝兄见笑了。”
一盏茶之后,两人在红袖招里相对而坐,神色尴尬。
方才谢姑娘听说江南柳家的独子来了红袖招,还特意带着些姑娘出来看了一眼。
仅仅是看了一眼。
谢姑娘临走时还在低声喃喃自语,“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可惜又是个呆子。”
朝清秋笑道:“柳兄别介意,谢姑娘就是这个性子。”
柳白摸了摸鼻子,“谢姑娘这个又字,极有意思。”
朝清秋点了点头,“如果没有意外,另一个就是区区在下。”
柳白大笑。
“柳兄,喝点。”
柳白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我喝酒不曾醉过。”
朝清秋看他说的认真,倒是真有一股千杯不倒的气势。
不想一壶酒之后,柳白已经是面色通红,嘴里嘀咕着还能喝,只是几次伸手都抓不住桌上的酒壶。
“朝兄,我记得方才桌上是放着两壶酒,怎的而今变成了四壶?”
朝清秋撇了他一眼,“柳兄你真是海量,我有一个好友,倒是可以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柳白醉眼朦胧,“酒来,我还能喝。”
接着,他便开始念叨起自江南而来一路上的新鲜事。
有武夫设擂,邀战群雄。
有少年快马轻裘,痛饮高歌。
有书生美人,依依惜别。
这个自江南而来的兵家子,独独最爱那股江湖气。
朝清秋坐在一旁,饮着酒水,听他说着那些听过或者不曾听过,见过或者不曾见过的江湖事。
江湖之中,总有人老去。
可江湖豪迈,少年义气不曾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