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空之上虽不见了烈阳高照,但却越发燥热了起来。
捂了捂发蒙的脑袋,方谨略带几分苦笑的摇了摇头,昨日的一场酒宴,让他算是知道了人外有人了。
眼角的余光撇了四周一圈,桌上的醒酒茶汤早已凉透了,墙上挂着的外衫也是污渍点点,显然昨日是狼狈收场。
“少爷,您醒了?”也就在这个时候,跟随方瑾一起过来的马夫掀开帘帐,手里还捧着一盆清水。
轻轻放下手中的水盆,马夫静侍在床边,恭敬地对着方瑾说道:“少爷,刘将军说您醒了之后,务必去一趟他的营帐。”
揉捏了几下脑袋,方瑾无声的点了点头,挥手屏退马夫之后,便开始洗簌净手。
南越一朝虽然偏居一隅,但却深受中原影响,不管是衣着还是吃食,都与北方中原之地相差无几。
交领,右衽,系带,宽袖,这是典型的世家子弟打扮,正如《尚书正义》中所注:谓中原之士,有礼仪之大,章服之美。
可在这个封建时代中,就算是富庶一方的南越国,也不可能做到人人有饭吃,家家有衣穿的。
故此,大多数的平民百姓,平日里都是单衣穷裤,犊裩裸足的,只有逢年过节之际,才会舍得置办一身新衣裳。
穿戴整齐之后,方瑾望着不甚清楚的铜镜,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随手摘下了悬吊墙上的宝剑,这才一把掀开营帐,跟随马夫向着中央大帐走去。
才一踏出营帐,喧闹的声音便随风飘来,无数袒露上身的状汉正在规矩操练,一派热火朝天的模样。
在方瑾的印象中,羽林骑大多是世家出身,要说吟诗作对,风华雪月,他们无疑是各中好手,但要让他们像现在这般,恐怕一个个都要大骂主官,说他有辱斯文了。
可在这羽林八营中,建章营却是唯一的例外,他们都是各州郡的良家子出身,来这里是博一个前程富贵的,故此,这每日的操练实在是再轻松不过了。
一路向着大帐走去,方瑾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望着他们,不出意外的话,这其中的一部分人应该会成为他的下属。
无他,只因方瑾出身鼎食钟鸣之家,贵为侯府嫡子罢了。
“贤侄,你醒了?快来,快来。”
一进中帐,方瑾见浓眉大汉正伏案疾笔,刚欲静侍一旁,却又听得大汉低喊一声,方瑾也只好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岂料那大汉手臂一扶,面色不虞的开口道:“昨日不是说过了嘛,军中不兴这一套虚礼,再毋要如此了。”
罢,方瑾讪讪收手,唯诺称是,上前问道:“叔父急召愚侄,不知有何吩咐?”
那大汉哈哈一笑,也不答话,只是从案后取出了两件物事,转手便递给了方瑾。
揭开托盘上的红绸,只见托盘之上有一符一印,一符名兵令符,一印名骑尉印。
见方瑾展颜一笑,那大汉抱胸说道:“你有皇命在身,又出身名门,这骑都尉之职,舍尔其谁?”
骑都尉者,隶羽林八营,属勋官之列,掌一骑千人,秩比六百石。
虽然意外,但方瑾收敛的很好,迅速放下手中的符印,转身向大汉施礼道:“卑职方瑾,见过校尉大人。”
......
......
秣陵,征南将军府。
因为久无战事,南越一朝并不常设封号将军,而这个征南将军府,也只是宣王征讨南蛮时,当今天子临时表拜的,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收回这个官号。
自宣王安瞳凯旋还朝以来,这征南将军府中可谓是美宴佳席不断,吹弹歌舞不绝,有诗可云:仙音院竞奏新声,妙坊司频逞舞艺。
一入院门,只见府中又准备起了筳宴,宣王安瞳居中坐定,太尉王埨对席相陪,左侧才子舞袖,右侧将军狂妄,真真是一派笙歌。
酒进数杯,食供两套,其下自有一人起身喊话,只见他头戴软纱巾,身穿蓝绣袍,相貌堂堂,眉中自有英武之气。
“要我凭说,若不是殿下挥军南下,杀尽蛮族,这秣陵城中岂能睡的安稳?”
“就是,就是,若无我等在前线浴血杀敌,似王基这等无胆无能之人,怕是早吓得溺湿裤子了。”
“哈哈......”
借着席间酒意,众人都似妄狂一般,也不知是在为宣王打抱不平,还是在放纵自我。
可那居中坐定的宣王却置若罔闻,只是不断的举杯喝酒,唯有那对席而坐的太尉王埨,脸色之上颇有几分不虞。
终于,见那两侧众人越说越过分,王埨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起身冷哼说道。
“哼,那王基贵为当朝驸马,其祖更是上卿之列,尔等是何身份,也敢非议上官?”
话音一落,筳席之间顿时鸦雀无声,良久之后,方才有人喃喃低声道:“咿呀,倒是忘了王基出身南阳王氏了。”
那人的声音虽小,但在座的众人无不是习武之人,哪里又会听不清楚呢。
“你...你...”显然,这句话是气到王埨了,只见他面色涨红,手掌微颤,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正当气氛不宁之时,上首的宣王终于放下了手中酒杯,锐利的眼眸盯着方才出声的人,口中轻吐出了两字:“放肆!”
见宣王震怒,刚才那人顿时吓地连滚带爬,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大厅中,浑身酒气也化作了满脸冷汗,趴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按朝廷法度,非议上官者,杖责三十,你可服?”
平淡的语气侃侃而出,却令趴伏地上那人轻颤不止,直到话音落地之后,那人才刚微抬头颅,恭敬的答道:“诺!”
挥手屏退地上那人,宣王这才看向了王埨,对着他开口道:“太尉,此乃本殿御下不严之过矣,稍后取黄金百两,绢布十匹,烦请太尉替本殿向驸马告罪。”
显然,宣王的处理方式令王埨十分满意,只见他面色稍暇,重新落座,举起酒杯对着宣王道。
“殿下的好意我一定转告于伯樟,相信伯樟也会有自己的判断。”
被人这么一搅合,宣王自然也没有了继续宴会的心思,草草的吩咐两句,众人便接连散去。
也就在这时,外堂中突然闯进了一名黑衫男子,手中拿着一块腰牌,行色匆匆的。
一见来人,宣王的眼眸一凝,随后便屏退了左右,从那黑衫男子手中接过腰牌,落手细看起来。
“殿下,泉州的影卫来报,三都教已经开始动手了。”黑衫男子神色漠然的站在宣王身后,低声开口道。
手掌轻抚过腰牌,宣王幽幽的开口道:“一个典农大夫,一个佐军使,还有现在的三都教,真是好手段啊。”
“看来我出征的这段时间里,秣陵城又多了一位聪明人嘛。”
“殿下,需要影卫将他揪出来吗?”黑衫男子从宣王手中接过腰牌,开口问询道。
一口饮尽杯中清酒,宣王笑道:“不,影卫的存在还不能暴露,传话给皇城司,就说秣陵城中最近来了北金缉事府的奸细,让他们挨家挨户的查身份文牒。”
“能这般算计我们的太子殿下,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谁?”
黑衫男子点头称是,但却带有疑惑的开口道:“殿下,太子一向眼高于顶,我们又何必相助于他呢?”
“哼,你知道什么,今日他能这般算计太子,难道来日就会对本殿手下留情?先下手,总好过后遭殃。”
缓缓转动手中酒杯,宣王的神色格外阴鸷,丝毫不见半点的沙场豪情。
黑衫男子也不意外,正当他准备离去之际,却又听得宣王叫住了他,问道:“对了,淮王最近有什么消息,本殿倒是想念这个好十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