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番慷慨激昂,言之凿凿,台下也是一片嗡嗡声,似有大群苍蝇齐齐振翅,声势惊人。
谢安说得顾明澄都有些愣怔了,深感学海无涯,诚不欺我,没想到人间的朝堂上,亦有这般以言杀人的手段,简直堪比圣山上的通幽圣人。
他也难免带了些不得轻忽的谨慎,说道:
“谢相言重,即是齐皇圣谕,吾等只管听令行事即可,不知南黎嫡系不得登基这一条,可是写在圣谕之中?还请取来顾某一观,若真是有违此训,顾某此番不慎之责,自会报于塔监司,甘受责罚。”
谢安轻轻吐出一口气,“圣谕中并未明示,不过……”
“既然未曾写明,三百年过去,吾等擅自揣测,是否不妥?此亦为不敬……”
顾明澄声音轻快地打断他,随后态度显得严肃起来,“再者,圣山有规,镇妖塔不得涉足朝政,谢相与顾某说这些,怕是已然有违塔令。”
总算被他抓住这老狐狸的小辫子,顾明澄心头也吐了口气,觉得比对付真狐狸,还要难上百倍。
然而谢安却清然一笑,带了些好似亲近的姿态,格外和颜悦色,“扰仙长清修,确是老夫之罪,不过,还请仙长听我一言。
并非我等妄图揣度上意,然而为人臣下,……啊,说句不恭之言,仙长亦为圣山门人,是也不是?
如此便该忧上峰之忧,如老夫这般为国排忧解难,与仙长这般为民除魔卫道,实际也是一个道理……”
他这话有头无尾,似是没说完,却再不肯多言,笑盈盈一手捻须,一副“你品,你细品”的提点之意,溢于言表。
顾明澄见他忽然态度转变得如此亲热,便真品了。
其实以他的心智,亦不须细品,心思一转间,未言之意已了然。
齐皇以安抚手段允许离火族为后,却绝不允许妖脉沾染王位传承,但这话不能明说。
承诺娶人为妻,却又不让人认亲儿子,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圣谕若将此意揭明了,那便有违仁慈之本,想必圣山,也是因此避嫌之意,才讳莫不言……
刚想到这儿,他灵台微震,随后反应很快地诵了句净心咒,压下心底接下去的那点杂念,抬起头时,神情中含了一丝妥协,看向太子,心中升起淡淡无奈。
皇帝和皇后见此,都已认命地垂下头去,谢安一系齐齐心中叫好:
相国大人力挽狂澜。
谢安心下稍安,心头哂笑:老夫这一百零六载可并非白活,虽说论年岁比不上这黄门仙,但这些仙长们呐,长年闭关清修,又哪里真懂人情冷暖间的这些门道?
他斜瞥一眼贵妃,若非防着之后还有手尾,他也不会临时改主意,点醒顾明澄,也罢,便当结这份善缘吧。
然而这份“善”意落在顾明澄眼中,竟将心头刚升起的那丝妥协给打压下去。
实则在他看来,太子当不当太子,与他何干?这事本也不需他来掺合一脚。
然而,正是谢安这张看似善意的笑脸,令顾明澄想起入道前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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