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岁月蒙上了一层厚重尘灰的舒国公府,褪了色的朱门上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锁链,官府张贴的封纸早已不知被吹落何处。
夜色笼罩下,昔日这座风光威严的府邸,而今只剩下了无边的沉默。
此处已经久无人问津,因其昔日的主人犯下的罪名过重,朝廷迟迟无意改作它用,便连行人都甚少会路过停留,只恐一不小心便犯了什么忌讳。
此一刻,两道人影来到后墙处,看向面前这如无声禁地一般的高墙。
与身侧之人一样系着墨色披风的衡玉四处瞧了瞧,拿手扒开了墙根处的一片草丛,弯身查看间,低声道:“这儿有处狗洞……看大小,应当与我正适合。”
见她跃跃欲试,萧牧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提了起来。
衡玉转头看向他。
萧牧看她一眼:“你倒不嫌脏。”
而后衡玉只见他放下了手中食盒,从容地弯下了身,边与她说道:“踩着我爬上去,坐在上面等着。”
衡玉愣了愣:“踩着你?”
“放心,摔不着你。”萧牧催促道:“上来吧。”
衡玉便也未再犹豫:“那我……踩上来了?”
萧牧“嗯”了一声。
衡玉从一侧扶着他的肩,先小心地踩上了他的后背,见他果然稳稳当当,纹丝未动,才放心地踩到他肩膀处。
萧牧便直起身,将她往上托之际,隔着柔软衣裙扶住了她的腿。
衡玉双手紧紧扒到墙头上,小声道:“可以了,够着了!”
萧牧遂动作小心地将人托了上去。
“食盒给我。”衡玉在墙上坐稳,朝下面伸出了一只手。
浅淡月色下,少女坐在墙上居高看着他,朝他伸出了手,头顶是漫天星辰。
萧牧莫名怔然一瞬,才将食盒递到那只手中。
而后,他脚下借力一跃,双手一攀,轻一提身,便轻而易举地跃上了高墙。
衡玉看在眼中,浑然只一个感受——这显然不仅仅只是身手敏捷,应当更少不得经验累积,想来翻墙之事应当没少干。
她不由便想到,他年少时性情不羁,不服管教,翻墙大约是家常便饭。
衡玉犹自出神间,忽觉身下一空,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脑袋一时空白之下,下意识地便去抱住能抱住的一切。
萧牧揽着她落在了院墙内,低头看着那紧紧抱着自己不敢撒手的人。
衡玉勉强回神,余惊未除地将人松开,心跳砰砰乱撞地道:“……你怎也不说一声便突然这么跳下来了?”
这舒国公府的院墙,可不是一般地高。
“突然吗?”萧牧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但见她的确被吓着了,还是态度端正地道:“下次我会提醒你一句的。”
说着,接过她手中的食盒:“走吧。”
衡玉随他往前走着,借着月色放眼望向四下,只觉处处于庄严中透着颓败荒芜。
二人就这么静静走着,衡玉看着他过于安静的背影,觉得需要说些什么:“……我幼时也是来过一回的,约是四五岁时,随阿翁来过,只是好像没能瞧见你。”
她的声音很轻,萧牧未有回应。
就在衡玉觉得他无意开口说话时,才听他好似才回过神来,道:“我长你五岁余,你四五岁时,我已十分顽劣了,轻易是不着家的。”
他说着,视线一寸寸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砖瓦草木。
衡玉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去,奇道:“那是一株……樱桃树吗?”
萧牧点了下头,带着她走了过去。
“此乃圣人御赐,父亲亲手所植。”萧牧回忆道。
“此物十分珍稀,被呈贡入京,也只十数年而已。”衡玉看着那颗颗通红的樱桃果实,道:“宫中的樱桃园,每年此时成熟,需先荐寝庙,再设樱桃宴以赐新科进士——兄长高中那年,在宫中得了几颗,却未舍得吃,特地藏在袖中带回了家。”
萧牧闻言,抬手摘下几颗完好的果子递与她:“无人打理,倒也长得颇好,只是便宜了鸟雀。”
衡玉捧在手里,看向四处:“此处是时伯父的外书房所在吧?”
“是,父亲从前多是在此处理公务。”萧牧声音刚落,神色倏然微变。
他握住衡玉一只手,带着她闪身躲进了一旁的假山后,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在他拉着自己躲避之时衡玉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此时闻言便将呼吸放得更轻了些,有些紧张地留意着假山外的动静。
有人过来固然不可怕,但若被人识破了他的身份——
果然,不多时便有轻而快的脚步声传近。
衡玉透过两座假山之间的缝隙无声看过去,只见来人着蓝袍,脚步极快,显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一路快走到石阶上方,而后蹲身下去,摆了些不知什么东西后,燃起了一片火光。
是在烧纸钱。
离得太远,衡玉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但看身形,显然很年轻。
对方守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直待纸钱燃尽,方才离去。
片刻后,萧牧和衡玉自假山后走了出来。
“侯爷可认得那人?”衡玉低声问。
萧牧摇头,看向对方离开的方向:“看动作举止,应当是个护卫,大约是替主人办事。”
“那会是谁?”衡玉思索着道:“定不可能是长公主殿下,长公主府每年今日都会于私下摆些祭拜之物,不会来此……”
她正是因为长公主府每一年从未落下过祭拜,才知今日是舒国公的冥诞。
“莫非,是晏泯吗?”她猜测道。
萧牧已来到石阶前,蹲身去查看了那些祭拜之物,目光定在了那只拔开了酒塞的酒坛上:“是父亲喜欢的酒……也许是他的故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