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紧闭着,众人商议至午后时分,才只算大致将局面彻底剖析了一遍。
“不同于当今圣上之平庸,于近年来的一些新政上可见,当今太子似可见几分心有丘壑,心系百姓之仁明……”苏先生思忖着道:“入京之后,侯爷或可与之接触一二……若能取得太子信任认可,无疑是最可行的一条捷径。”
圣人久病,虽说免不了受各方牵制,但太子手中并非无权。
萧牧颔首:“是,我亦有此意。”
严军师闻言看向萧牧,道:“……太子固然仁德,但到底是储君,思量定不止一处,且身边未必没有搬弄是非者,将军与之接触时,还当再三留意才是。”
苏先生点头赞成之余,却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萧侯不该不懂,为何严军师竟还同叮嘱孩童一般特意交待?
这是关心则乱则过于细致吗?
苏先生听不懂的,衡玉听得懂。
严军师有此一言,大约是担心萧牧会被旧时情谊蒙眼,过于轻信太子吧?
到底,相似的例子,时家已经有过一个了。
萧牧:“军师放心,我会留意分寸。”
旋即看向苏先生:“方才所谈军中粮草军器储备之事,有劳苏先生去寻柳主薄尽快拟定数量章程,以便尽早安排下去。”
不到不得已,他不愿动干戈,但这绝不代表坐以待毙,有些准备必须要做。
“是,苏某便先行去办此事。”苏先生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我随你一同入京。”
苏先生刚离开,一直沉默着的严明忽然看着萧牧说道。
“不必,你与军师都留下吧。”萧牧拒绝道。
“怎就不必?”严明正色道:“你此番赴京,必不可能没有危险,关键时刻我能救你性命也说不定——”
他既未称萧牧为将军,也不称侯爷,仿佛面对着的只是一位好友。
萧牧的语气也很随意:“你就不能盼些好的?”
“这应当要问问你,你做下的这些决定,哪一个是盼着自己好的?”严明反问。
萧牧笑了一声。
“一起来的,一起回去。”严明看着他,拿不容商榷的语气说道。
萧牧看着他。
四目相接,其内是只二人能读懂的过往。
王敬勇没听懂,但这并不妨碍他跟着表态:“属下也随将军入京!”
建功立业固他所求,但若没有了将军,那这一切也无意义了。
他最大的功,最重要的业,便是追随将军,保护将军。
“那我也一并去?”印海语气悠哉地道:“北地有军师和苏先生留下掌控大局,军中又有周副将坐镇,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倒不如跟着去京师那龙潭虎穴长长见识。”
萧牧的目光依次落在严明,王敬勇,印海三人身上,片刻后,道:“嗯,左右你三人尚未成家,与我入京倒也合适。”
衡玉闻言笑了笑,忽然理解了阿翁曾说过的一句话——有时,接受也是给予。
接受别人的心意,的确是另一种给予。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柳荀和大柱,如今是不适宜同行了。”印海“啧”了一声,看向严明和王敬勇:“也是蒋媒官动作慢了些,否则此行有资格陪同的,还不得只我一个了?”
萧牧闻言笑了笑。
严明也露出一丝无奈笑意。
自上次萧牧中毒险些丧命之后,他的许多想法也被改变了。
严军师看向几人:“你们既都要跟去,那便随我来,先明朗了各自的差事再说——”
这是要单独分派差事,交待细节,让他们好各司其职的意思了。
印海含笑起身:“京中情形,属军师掌握得最为详细,咱们是得好好做做功课了,走吧,让军师给咱们仨单独开开小灶,温一壶酒慢慢说……”
见萧牧点了头,王敬勇才行礼:“属下告退。”
见严军师等人离开,衡玉便也起身:“那我也回去了。”
萧牧看向她:“一起吧。”
衡玉看他一眼,未多言。
二人便一同离开了外书房。
“你并不赞成我进京,是吗?”穿过一条游廊时,萧牧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赞成与否重要吗?侯爷已有决定,我纵再劝,也不过是白费口舌罢了。”衡玉抱着手炉看着前方,无奈问:“你会听我的吗?”
萧牧转头看向她。
他很想说“会”。
但还是暂时别让她知道了——
“我也并非不赞成,只是在想……”衡玉的声音很轻,有一丝叹息,“当年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为何又要回去呢?”
听出她语气中的共情,萧牧的声音又温和了两分:“朝廷固有算计与试探在,但于我而言,这是难得的机会——这些时日,你当知晓,我一直在思量此事,并非全是为了北地安稳……我不避讳也不惧造反二字,只是纵然要反,也当反得清醒明白,而非稀里糊涂遭人利用却不自知。”
他从来不是眼中心中只有苍生的圣人,他也有自己的思虑与私心。
衡玉转头看向他:“你对当年真相……和朝中局面,尚有怀疑?”
“是。”面对她,萧牧将心中所想如实道出:“当下这般关键之时,你我所看到的,难保不是有人想让你我看到的——真相究竟如何,我想自己去找。”
衡玉听懂了他话中之意。
他想去京城,见圣人,见姜正辅,见与当年时家旧事有关之人——
亲自验证真相。
亲手了结一切。
所以,他才会说此番奉召入京,对他来说是个机会。
可以光明正大进京,并了结旧事的机会。
“我懂了。”
她轻舒了口气,像是终究又与他步调一致了,语气也恢复了常日里的洒脱:“报私仇嘛,千里之外,谈何报私仇呢。”
她道:“那咱们就一起回家吧。”
她是回家。
他也是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