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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匠和军役民夫们在承天门工地上热火朝天地干着活,工匠中间可以看到蒯旋的身影。
田通则在依照蒯祥所绘图纸,专心致志地雕刻着华表上的石犼。
蒯祥走了过来,驻足观看。
“师爷看看,石犼这么雕对吗?”田通抬起头请教。
“嗯,不错。记住要领:角似鹿;头似驼;耳似猫;眼似虾;嘴似驴;发似狮;颈似蛇;腹似蜃;鳞似鲤;前爪似鹰;后爪似虎。”蒯祥一一指点着。
“通儿记住了。”
“歇会儿吧,”蒯祥道。“这种精细活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不能分心,不能走神。干一会儿就得歇一会儿。”
田通放下手中的工具,直起腰。
蒯旋端来两碗水,一碗给蒯祥,一碗给田通。
“爷爷,师兄,你们喝水。”他十六岁了,虽然仍稍显稚嫩,但举手投足已经有了工匠范儿。
田通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一口喝干碗里的水。
蒯祥对田通道:“田所丞,我家的这个孙儿在你手下干活,表现如何?”
“旋儿有悟性,学什么像什么。”田通道。
蒯祥对蒯旋道:“家财万贯,不如薄技在身。旋儿,多跟田所丞学着点儿。”
“是,爷爷!”
“师爷千万别一口一个田所丞,通儿折寿!”田通被叫得有些不好意思。
“诶,你本来就是营缮所丞嘛,”蒯祥道。“师爷还真得夸夸你,你当上了营缮所丞,在工地上还能处处亲励亲为,这很好。咱工部的官员,就应该这样。”
田通道:“通儿就是干活的脑袋,不是当官的材料。听我爹我娘讲,当年师爷做营缮所丞的时候,不也整日长在工地,和工人们一起干活嘛。在工地上,比的不是谁官大,只有自己手艺好,懂工程,大家才真心敬服。”
“说的好!”蒯祥道。“师爷看中你的,就是你的这份朴实踏实。这一点,你很像你爹。”
田通道:“师爷,通儿能有机会带人重修承天门,是通儿的福气!”
“这样想就对了。记住,我们修的这些个建筑,寿命比我们长久。将来我们都不在了,这座城楼还会在。我们的子孙后代,看见了它,就会想起我们这些造它的工匠。”
“是啊,”田通道。“这里面有师爷的心血,有通儿和旋儿砌的石头,铺的砖瓦。”
“几百年后,只要还有它,就跟我们仍然活着一样。”蒯祥转向蒯旋。“旋儿,爷爷对你师兄说的这些话,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爷爷,孙儿牢记在心!”
田铎手捧着一个金丝楠木盒子,走了过来,盒子上雕着二龙戏珠图案。
田铎对蒯祥道:“师父,东西备好了。”
“这是什么呀?”蒯旋问。
“镇宅之宝。”蒯祥卖关子,表情颇为神秘。
“镇宅之宝?那会是什么?”蒯旋愈发好奇。
蒯祥吩咐田铎:“打开看看,让小辈也长长见识。”
田铎打开盒子,取出盒子里的东西:一个金元宝,一块通红的石头,其余的则是黄豆、高粱、谷子、黑豆和玉米粒。
田通和蒯旋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田通指着红石头,问:“这是啥东西?”
“笨蛋,这是朱砂!”田铎道。
“朱砂?做什么用?”田通问。
“辟邪啊!”
蒯祥道:“对,辟邪。你们也知道,天顺元年承天门遭遇过火焚,这火还是天火,所以辟邪十分重要。圣上特意嘱咐,要将朱砂放进这个镇宅的盒子里去。”
“那其他东西呢?”田通问。
蒯祥道:“金元宝代表财富,至于这黄豆、高粱、谷子、黑豆和玉米,都是吉祥物,具体什么意思,就不用我解释了吧?”
田通:“五谷丰登!”
蒯祥拍拍他肩膀:“孺子可教也!”
蒯旋问:“那这个镇宅之宝要放在什么地方呢?”
“承天门顶上正中的琉璃瓦下面。”蒯祥道。
“什么时候放?”
“你师伯把东西都拿来了,当然是此刻就放了。”
“把这事交给我吧!”田通请缨。
蒯旋:“我也一起去!”
“好吧,”蒯祥道。“这的确应该是你们年轻人干的事情。田所丞!”
“田通在!”
“你带着旋儿,一起把这个镇宅的盒子放到承天门顶上去吧!记住,正中位置!”
“得令,师爷!”
田通和蒯旋从田铎手中接过盒子,朝承天门的阶梯走去。
蒯祥望着他俩的背影,感叹:“多好啊,当年我们也曾像他们一样年轻!”
田铎道:“长江后浪推前浪。”
“后生可畏,”蒯祥道。“他们不会比我们差,雏凤清于老凤声,这是你师爷蔡老先生常说的话。”
“那是后一辈站在了前一辈的肩膀上。”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风流,传承固然重要,但是新一代总会有新一代的创新。师父坚信,香山帮的未来属于他们!”蒯祥道。
※
成化帝朱见深把牛玉叫到乾清宫。
朱见深道:“责打万贵妃的事,朕又仔细问过了怀恩,确实不能全怪你,主要责任在吴氏。另外,有人告你在选吴氏为皇后的事情上做了手脚,朕也向母后了解过了,乃不实之词。”
牛玉涕泪肆流:“谢陛下信任老奴。万娘娘的事老奴思来想去,后悔不迭,老奴已多次向万娘娘请罪。”
“不是朕说你,你好不泱泱的,掺和到吴氏与万贵妃中间做什么?你惹得起哪一个?”
“老奴也是没法子呀!”
“好了,万贵妃的火已经消了,”朱见深道。“朕让你去南京守孝陵,也是一时气恼。先帝从小由你陪着读书,朕两岁起就受到过你的照顾,你也算是劳苦功高。你还是唯一一个聆听先帝遗诏的中官,整个内廷,论资格,谁都比不上你。你就不必去孝陵扫地了。”
“谢皇上!”
“别高兴的太早,南京你还是要去的。”
“皇上还是要赶老奴走?”
“朕不是赶你走,是北.京皇宫里已经没有了你的合适位子。天顺朝你贵为内廷大总管,再让你干别的,看别人脸色,你受的了吗?”
“老奴听皇上的。”
朱见深道:“你到南京去,仍然做司礼监掌印太监,总管内廷。虽说留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不如北.京的实权大,可毕竟品级相同,而且不必时时必察言观色,伺候皇帝。你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辛苦了一辈子,得些空闲就多养养生吧。”
“老奴明白。”
“你见到你的姻亲孙镗,也告诉他一声,他是老功臣了,朕一时停了他的职务和俸禄,意在敲打敲打他,别居功自傲。至于他的待遇,朕到时候自会给他恢复。”
“谢陛下良苦用心。”
“你不必谢朕,要谢就谢怀恩吧。他为你们说了不少公道话。”
“老奴知道了。皇上若是没什么别的事,老奴就告退了。”
“且慢,”朱见深指指案子上的一卷竹简。“这卷竹简,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牛玉凑前细细观看了一会儿。“这卷竹简老奴还真见过。”
“你见过?”
“见过,那还是太宗皇帝时候的事。”
“哦?讲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