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夫人见她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手下琴音一转,方才还暖如三月的空气骤然变冷,黑云压境,整个西市倏尔阴冷如地府鬼国,飘扬着冷如骨髓的绝望白幡。
百目瑶琴第四阙,阴兵列阵。
在君华手下听不出调的曲子如今在君夫人手下弹来有如九殿阎王,招魂幡绵延之处列满幽绿的阴家兵将,肃杀万里。
这便是无相境的威压。
“阴兵无情,祀之以兵。”君夫人爆喝一语,琴弦应声而断。
阴兵的力量摧枯拉朽,将侍卫们最后一丝理智剥离身体,取而代之的是鬼魂缠身的恐惧。
此时的欧阳朔怒目圆整,眼角赤红,脖子上的青筋暴凸,似乎在与什么看不见的恐惧极力抗争。
能够将大将军那样修为高又历经生死的人逼到眼下境地,君夫人自己也很难相信。
她看看自己手中的琴弦,又疑惑地看向东璜岚。
她此出手,原只想着能争取片刻时间
“欧阳朔手下亡魂无数,纵他般若境的武修也要困上一会儿了,我们走。”君夫人扶了扶东璜岚道。
“好。”
东璜岚看向身后的深巷,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岚姐姐!”
回应她的目光般,巷尾一个看着不过六七岁的稚童牵着两匹比他高出半人的良驹,拼命冲她们挥手。
东璜岚秀眉微皱,七娘只派了小忆来?
她费尽心思准备后路,算来算去只能倚仗七娘手里妖族的势力。
万万没想到她却只拨了小忆来。
万一……
“岚姐姐快上马,我来断后。”
坚毅火光般照亮小忆的脸。
那模样,让她哽在舌尖的担忧说不出口。
应该相信他的。
她顿了顿还未及开口,忽然一阵头晕目眩,骨头像被注进千吨重石,缰绳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抬不动手了。
方才君夫人一曲阳春化雪好容易帮她吊住的那口气霎时泄了,她艰难地抬起头,已经发不出一丝声音。
君夫人已先一步翻身上马,小忆焦急地直跺脚:“快上马啊!”
那一刻很短,对东璜岚来说却也很长,恐惧和痛苦让她几乎窒息。
像被困在时间里的鸟,又像是堕入泥沼的鹿,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遥远又那么缓慢,凝滞的空气逐渐稀薄。
胸腔里被人点了一把火,灼痛得嗓子冒烟。恍惚中她似乎看见小忆的脸忽然扭曲起来,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他怎么了?
“带我娘走!”
她用嘴型一字一句地说,唇很快因为灼痛而开裂,鲜血淋漓而下。
今天她中了两箭,很重很重的两箭,但那两箭加起来都没让她如此恐惧,现在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是破洞,将生命透泄而出,堵都堵不住。
再然后,咣的一声,她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自己倒下时满目的沙土以及余光中灼目的红色火焰。
那里,好像有无数兵甲列阵而来,挡在了娘和辰阳宗之间。
都结束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
迷迷糊糊中,东璜岚似乎看见了小雨师,他坐在金殿之上受万民朝拜,穿着金丝玄服真好看啊。
后来她好像还看见了司空夜,娃娃公子冰肌玉骨,一双湛蓝的眼睛望不到尽头,她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他灰白色的长发垂到自己脸上。
这似乎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笙哥哥,百里足足,君臣泽,秦木甚至还有君华,他们都一一来和自己告别,都过得很好,她很放心。
再然后,她就哭了。
因为她等了很久也没看见萧哥哥和娘。
他们怎么不来见见她呢,生死相别,她还有好多话想说。
依稀她感觉有人替她擦掉了眼角的泪珠。
那人的指尖冰冰凉凉,指腹却很温暖。
那举止的温柔让人昏昏欲睡,但她想想自己就这样被人看着,还要别人来替自己擦眼泪怪难为情的。
她想睁开眼看看,结果一用力就真的睁开了。
这下可好,她睁着一双春水般的大眼睛,和眼前完美得娃娃一般的司空夜面面相觑。
“你醒了。”
“……”
“你别说话,伤还没好全。”
司空夜的表情还是那么冷清,但眼底的寂然却不知何时融化了许多,冰川化雪,让眼前这个冰璃般的斯文公子多了几分人气。
“君夫人已经安全,你不必担心。”
“……”
“这里是昆山,你中了辰阳宗的秘术,这里能救你。”
像是洞察了她所有的问题,司空夜一一耐心回答。
“再睡会儿,你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