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身体的孩子通常吃的又多又快,比如东璜岚,比如桂花酥。
两人忙着瓜分最后一块酱肘子,筷子连连打架,气氛焦灼,谁也没发现暗处的秦木已不见了踪影。
临安城此时灯火初上,一家不起眼的牛肉面馆早早打了烊。
面馆后院外的檐下,一道黑影应声而落,秦木黑衣如墨,悠然勾勒出少年略显清瘦的身型,他的速度极快,却一丝风也没掀起。
影舞者绝学九九归元步一经施展,便形如影,落无风。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浓黑的眸色映出眼前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
那人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审视着面前高挑挺拔的少年,面色捉摸不定,看不出什么情绪。
秦木第一次见这少年,只见他从容缓步绕行至院中,停在石桌前向那人抱拳一揖,继而又收拢袖口,不紧不慢地从桌上紫檀木的香窖中取出一枚,放入白瓷雕花的炉中燃起袅袅浮烟,风姿彰华不萦于物。
秦木修眸微敛,谁能想到小小面馆里竟有如此贵气的公子,但更令他心惊的却是那少年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具都和二公子东璜笙十成十的神似。
“很好。”那人微微颔首,“武学今日就不查了,回去收拾吧,再过两天我派人送你们启程。”
说完那人便不再理会少年,不待人看清他的动作,已从脚边拾起一顶沾满风尘的蓑帽压低遮住整张脸,阔步而去。
少年也不恼他说走就走,眼睑低垂,面上不清不淡,他不笑的时候周身的气质又与东璜笙南辕北辙,颇有几分傲然。
黑夜无声,在那人身后,暗中各处数道黑影跟随离开。他们身法诡秘,和秦木师出同源,而能驱使如此多影舞者的人只能是应该尚在途中,还未回府的东璜家主东璜墨夷。
离开面馆,本应回府的秦木静静站在一颗高耸的松木树顶极目远眺,他的夜视极好,黑暗中也能辨别微末秋毫。
从高处俯瞰临安城,会发现它的形状像一只大鸟,张开翅膀护住了整个长安岭,在那个山林的方向,借着夜色和山风瑟瑟的掩护,一列井然有序的队伍在树影下依稀可见。
那些影子面目模糊,纪律严明,鸡犬不惊地沿着琴山后的小路,向着君氏封地屏山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浑然不觉秦木离开的东璜岚在就寝前收到了百里足足的书信一封。全篇废话且字迹缭乱,胡乱绘了一处山水,末尾还有个大大的笑脸。
信上每一个字都洋溢着他张扬的个性,慷慨激昂地阐述着他被父亲派去收拾什么烂摊子,然后如何如何釜底抽薪,全程如汤沃雪,成效斐然。
最后,笑脸下一行小字神神秘秘地写道:“附上最新的发现,笑纳哦。”
小字所指的信纸下缘可疑地卷着,引得东璜岚好奇地整个头都凑近了展开,结果翻到最后赫然出现一只长相奇怪的长虫!
吓得她一激灵惊恐地将整封信甩到老远的地上。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竟然还敢寄虫子来!
东璜岚气得嘱咐下去,以后百里世子的信不许再拿进来。
这一晚阖上眼,她再次梦到了那个一头蓝粉色头发的小雨师。
小不点似乎长大了一点,到了蹒跚学步的时候,胖胖的小白手不知从哪里摘了朵蒲公英,正笑咪咪地宝贝一样捏在手里,向着一条水蓝色裙摆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他的眼睛十分特别,是清透的粉色,迷离如水月一般,让人想起三月里的桃花酒。
好可爱的娃娃啊。
依稀里,似乎听到他口齿不清地叫娘,献宝似的将蒲公英递给那条裙摆。
梦得昏昏沉沉,后半段却没了小雨师,成了一条小山高的长虫追着自己跑,非要从她的挎篮里抢走新鲜出炉的酱肘子,她又害怕又生气,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次日清晨,虫鸣鸟叫还尚未从沉沉的夜露中苏醒,苏嬷嬷却在卯时便来到东璜岚的小院儿,摆足了架势,才缓缓吊着嗓子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耽误了岚小姐的日程,夫人怪罪下来,你们谁担待得起。”
夫人两个字就像一屁股锥刺,整院子的人立刻睡眼惺忪地忙活起来,打水的小厮撞到了捧衣裳的丫头,摘来鲜花的丫头磕绊在门槛,一地都是花瓣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