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哭了,她受过太多比这还重的伤,她只是不知道为何自己做了善事,还会反被教训。
长久的家法之后,驼背老叟喘着粗气,尽量隐蔽自身的情绪,下达出无情的命令,“去将那座城镇的人都杀了,所有人。”
幽影睁大了双眼,她的本心告诉她绝对不能做这样的事,但是她也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父亲的任何一个命令。
木生风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别去!他那是在害你!”
幽影若有所觉,停下脚步回身看来,却只是望向屋内,见驼背老叟再无动静,默默握紧刀柄往外走去。
伴随着幽影逐渐远去的身影,木生风视野所见逐渐缩小,犹如黑夜裹挟般将所有的都抹尽。
当光亮再次降临到这个世界时,木生风所看见的是一座死城。
城镇中只有几个低阶修士,所以幽影在数万人沉浮的杀戮之海中并没有经受多少波澜,但她还是颤巍巍地从城门走出。
幽影回望这座由她洒下瘟疫的城市,再次无用地流出泪来,混着别人的血液和她自己的罪孽。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鲜血。
无数人抓在她的脚踝,卑贱地恳求饶恕,但她只是一刀刺下,让咒骂之声更甚,让求饶苦语立止。
那些折磨灵魂的话语,终其一生,都将跪伏在她脚边窃窃私语。
幽影跌坐在城门口,颓然地将双刀扔到护城河中,抱住双腿嚎啕大哭起来。
良久之后,她站将起来,游进河中,将双刀找了回来,往家的方向走去。
驼背老叟靠在床头,无声地从被子下拿出一对双刀,冷静道,“接着,十五岁的生日礼物。”
幽影急忙接过,又一次露出那种极其容易满足的笑容。
驼背老叟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他总觉得眼前之人不是他的骨肉,她和家族里的任何人都不像。
“我快死了...”
驼背老叟的下一句话止住了幽影的笑颜。
“成为刺客,为家族报仇,这是你的宿命,也是...我的。”
“我要教你的最后一课,就是无情。”
“从今往后,你必须一个人走下去。”
“去雷穹秘境里的森罗殿,了结你自己!”
“杀了我,现在,立刻。”
驼背老叟的每一句话,都像擂鼓重重地锤击在幽影的心脏上。
她忘了收到礼物的喜悦,那些无辜的亡魂充盈在她的任意血管,她的怒意翻涌,然后扑了上去。
木生风的世界再一次黑了,但是时间总在流逝,他又等到能再次窥视的时光潮汐。
摇摇欲坠的少女看着深陷火海中的茅屋,茫然地转头离去,只有手中的刀越握越紧。
此后经年,幽影就像她的代号一样,孤零零地飘荡在北齐大地,她仍未变得无情,但她的末路已然注定。
木生风看见了她所有的过往,从一次次的屠杀到历练,最后来到森罗殿前。
少女虔诚地向和尚塑像跪拜,祈盼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了结她的性命。
如果有一种力量可以肆意地剥夺一个人的善意、良知、软弱,那这样的人又和死去有何区别?
森罗殿干的就是这样的事。
空间轮转,木生风已经回到现实,幽影幼时的虚影虔诚地跪拜在和尚塑像前,那是她一切情念的汇聚。
“幽影,你是要我帮你了却过去吗?”
木生风自言道,他透过幽影的记忆,已然洞明,森罗殿可以将生灵一切地情感斩断,但必须要有旁人相助。想必,幽影从槐树中突然出现,既是为了救他们一命,更多地却是想引诱人来森罗殿前,助她走上无情大道。
“可是,何必如此呢?”
木生风想起了过往。他在西崇镇屠戮的一众妖族,在谪仙山五镇举家颠覆的修士家族,白骨杀殿试炼中肆意杀掉的无辜凡人。
如果想变得强大,则必须要认清自己的罪,甚至永远含在舌尖之上,只有如此,才能不被黑暗吞没。
而这个憨傻的少女,却自愿地步入黑暗。
过往对她而言,已是不可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