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的寝宫一向不许仆从近身伺候,殷承钊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只看到日益憔悴的燕晟候着他。
燕晟没有领他去帝王寝宫见景帝最后一面,反而带他去昭乾殿,低声道:“陛下将传位诏书留在此处,请殿下查验。”
殷承钊没有去接诏书,他盯着燕晟,问道:“按照惯例,该由亚父将诏书告知天下,率领百官向新帝俯首称臣。可亚父将这烫手山芋甩给孤,是急着去哪吗?”
燕晟脸色微微发白,轻笑道:“殿下说笑了,晟守着陛下,哪里都不会去。”
殷承钊根本不信,他猛地抽出宝剑,拦住燕晟,厉声喝道:“她是大梁第八代帝王,她理应葬入昭陵,供入太庙,享受子孙万代的香火与供奉,她是大梁的,她不是你燕晟的!你不能带她走!”
燕晟脸色愈发苍白,他盯着殷承钊那双与殷承钰极为相似的眼睛,恍然有些出神。
对啊,殷家人世代都有同一双眼睛,世宗陛下如此、英宗陛下如此,景帝如此,这位未来的陛下也如此。
但景帝不一样,景帝失明之后,他才是景帝真正的眼睛。
景帝是他的。
殷承钊继续说道:“孤知道陛下的秘密。”
是啊,他知道景帝是女子。
这九年来,景帝一直以劳民伤财为理由,拒绝为自己建造坟墓,景帝固执到数次更换礼部尚书。
这实在太反常了!没有一个男人不想光明正大地葬入祖坟,将自己的功绩与财富不遗余力地展现在自己后人面前。而更反常的是,燕晟从来不在此事上劝谏景帝,每每有人找到他,他总是不以为意道:“陛下曾经入佛门,不信事死如事生,陛下心怀佛陀慈悲,大家便不要劝了。”
宫中大部分都知道,景帝与燕晟借君臣之名,实为分桃断袖。但没有人敢细想另外一种可能,他们不是断袖,他们是夫妻。
因此,殷承钊怀疑燕晟另有打算,他甚至怀疑景帝没有病、也没有死,只是燕晟想因一己私情带走她。
殷承钊劝道:“亚父顾念着陛下的名声,对不对?孤发誓孤会保守秘密,把陛下留下来,不管死后如何,她的功绩、她的才华值得被所有子孙祭拜。”
燕晟似乎有些动容,他恍惚间伸出手,似乎像旧时奖赏那个孩童一样爱抚殷承钊的头顶,但他停住了,他面前的是未来的帝王,他不能造次。
他恭敬地拱手道:“臣相信,陛下一定会保守秘密,臣祝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过燕晟的贺词之后,殷承钊突然间昏迷了,待他被失魂落魄的宫女找上门,他发现景阳宫一片大火,没有燕晟与景帝的踪迹了。
他经过多方查证,只能在昭乾殿的香炉中寻到一些让人安睡的粉尘。
景帝是大梁最大的谜团,她是唯一一位没有陵墓的帝王。她两次登基,与自己的首辅燕晟相识于微末,相扶至盛世,却一切消散于一场大火。
民间有许多传说。
有人说,他认识一个行走江湖的和尚,他四处讲经说道,弘扬佛法,劝人向善,可每次开坛讲道,一定要把一坛骨灰放在身旁。
有好事者问那坛中人生前与他是何等关系,他说那是他的至高至明日月。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所有人都默认那坛中是大师的拙荆,对大师的至情至性感慨不已。
然而还有人说,楚地荆州有一对怪夫妇,两人时常泛舟游玩,那夫人喜欢鲥鱼,只吃新鲜的,放一个时辰都一口不吃。按理来说,哪有夫人敢在家中如此骄纵,所以与这夫君聊得来的渔民都劝他休妻再娶。
可你知道那怂到家的夫君说了什么?
他说:“使不得使不得,实话说,我家那位是楚山神女,趁她林间沐浴,我偷了她的衣服才娶到她,我若休了她,我可就亏大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只当笑话听,不过那夫人楚山神女的名声传出去了,引得人争相来看,可却再也寻不到那对游山玩水的夫妇了。
可见世事如何,皆在人心所想。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