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江梓沈雁书四十岁,闻见三十一岁,江烟十五岁。
闻见被捕入狱,一审被判处死缓。
江梓坐在警察局门口,指尖夹着一支香烟,烟雾袅袅上升,在光下漾漾消散。
闻见坐在探望室的椅子上,双手被镣铐禁锢住,头发被剃掉,瘦削的脸庞在黑黝黝的室内毫无生气,似一块长满蛆虫的馒头块。
他问玻璃外面的江烟:“我小叔呢。”
女孩儿扎着一头拳击辫,又酷又飒,她抬脚朝前走了一步:“爸爸不想见你。”
闻见面如死灰,垂下眼眸盯着自己双手上的镣铐,明明镣铐在他手上,却不知道为何在他心头窸窣作响。
“闻见哥哥,你内疚吗?”江烟那双像猫一样的眸子紧紧盯着玻璃窗后的人,冷漠又绝情。
闻见紧紧抿着嘴唇,找不到一句话说。
江烟逼问他:“那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问题一抛出,两人都相继沉默着,良久,闻见才摇摇头:“我不会后悔。”
“你不会后悔,那你敢出去对着我爸爸说吗,我爸爸对你有多好你知道吗,他自己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在养你了,假期节日都会带着你出去,我爸爸那么善良,为什么会养出你这样一个魔鬼来。”江烟捏紧拳头,要不是玻璃挡着,她早就冲进去把闻见给打一顿了,“你敢对我爸爸说一句你不会后悔吗,你敢吗,你出去当着我爸爸的面说,你去说啊,我爸爸那么好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就因为你被很多人骂,那些人骂的有多难听你知道吗,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爸爸抗下来了,我爸爸这辈子都这么可怜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让他被这么多人骂?”
“小烟……”
“别叫我。”江烟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灼灼的眼光,似把他的那张脸灼烧出一个洞来。
“以前我想不清楚,我爸爸这么好,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你和我爸爸,本就是两个方向的人,一个走向光明,而你这个魔鬼终究会走向地狱,早知道是这样,我爸爸就不该养你这么多年,不该给你交学费,不该送你去读大学。闻见,你真的太让我爸爸失望了。”
都说世间有轮回,江烟和闻见,像极了当年的龙标和江梓。
江梓刚拿掉嘴边的烟,就听见了缓缓靠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就与盛思卿那张严肃的眼神对视上了,盛思卿坐在他旁边,他正是抓捕闻见这次行动中的主负责人,两人坐了好久,盛思卿说:“你知道闻见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江梓不知道,他只知道新闻报道出来的那些无辜的妇女和婴儿。
“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供认不讳,但我们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他咬死不开口。”盛思卿说,“他把妇女关在那座岛上,从一开始就让那些妇/女/吸/毒,再让她们怀孕,最后在她们怀孕期间给注射毒/品,然后让她们生下孩子,你知道长期吸毒的人生下来的孩子是怎样的吗,畸形的,或者是死胎,或者智力不完全,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找过心理医生给他看过,他没有心理障碍。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长达七年,他这样徇不了私,原本抓捕他的时候上级下了命令,枪毙的,但我还是把他带回来见你。”
听到这里,江梓闭上了眼睛,食指收回香烟把它攥在手心里,火星烫得自己的手心那团肉生疼,听到盛思卿这样讲,他一瞬间明白了闻见为什么要这样做。
别人不知道,也觉得他这样很变态,但江梓知道,闻见是为了他。
好久好久,等到手心不在疼,火星被自己攥灭了,他才偏头对着盛思卿说:“让我进去看看他。”
盛思卿带着他进了审讯室,闻见依旧被拷着手铐,看到江梓来的那一刻,他的眸光雪亮:“小叔。”
盛思卿看了眼两人,带上门出去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小叔,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这样的场景是你爸和我。”江梓的视线落到他的双手上,“你做的这些事情,我该怎么保你?”
他保不了闻见,他如何能跨越自己的底线,跨过自己的三观,跨过自己内心的那道心理防线,但凡有点儿三观的人,都知道这次闻见错的离谱。
闻见抬眼看着他:“小叔,我没让你保我。”
“早知道你是为了我学医生,早知道你会这样做,我就不应该让你学,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生都是因为我毁了,闻见。”江梓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他的左脸上,“你有没有看到过那些人,有没有看到过那些婴儿。”
“我知道,小叔,其实我就快要成功了。”闻见垂着眼眸笑了说,“只要她们生下一个不是畸形正常的婴儿,我就可以放过她们的,但她们生下来的要么就是死的,要么就是畸形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给你治病,我不想你这么难受,小叔,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妈死了,就只有你关心我,我不想你死,小叔,我真的不想你死。”
江梓抬手又是两巴掌扇过去,他从来没有这样打过闻见。
“你要是想治病可以告诉我,我让你治,你想怎样都可以,为什么要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
“不不,不。”闻见猛得摇头,“不会,我不会拿小叔做实验的,你不喜欢被关着,哈哈哈哈……”闻见红着眼睛,一句一字讲的很沉重,“我在想,如果她们能够生下一个浑身带着毒且健康的孩子,那只需要五六年我就可以找到治疗的方法了,我大学导师都夸我聪明,都说我前途无量,我不需要这些,小叔,我只想给你治病,只想让你不那么难受……”
“放他妈的屁。”江梓双手撑在桌子上,光下的骨依旧优越,只不过增添了岁月的痕迹,那一头青丝里也穿插着几根白发,他今年四十了,已经到了中年了。
他的眼眶红了,灼灼的眼睛盯着闻见:“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悔改。”
“我没错,小叔,我没错。”闻见绷着手腕上的青筋,“我有什么错,我只是希望我的家人能够活得久一点,你这么好这么善良,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那些坏人为什么会长命,小叔,我想不明白,更没有人告诉我。不是说上天是公平的吗,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这不公平,这对你来说根本就不公平。”
“小见。”江梓动了动唇,压低了声音,显而易见的是愤怒,“善良不善良不是上天决定的,是个人,我没觉得我自己不幸,也不需要你为我这样做,我对每个人都好,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因为有人剥夺过我生存的权利,又有人把我从死神手里夺走。你这样做,和剥夺我生命的人有什么区别?”
闻见从眼角滑落两行泪水,一直流到双腮,他抬起眼睛来:“小叔,这些我不管,我不是你,也不像你,我只希望你能好,我唯一觉得错了的,就是应该再谨慎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