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全进送到她娘儿俩面前的,到底是何等可怕人物?
娥妹一手牵着福哥儿,一手捏着已握得温暖的傩面木雕,没来由的又想起祁全进的笑脸。
他长她十几岁,又多读了许多书知道很多道理,所以待她总有些父辈的呵护味道,便是死了,也记得留人照顾她。
“死鬼!”娥妹心里轻轻骂,“你明明比我弱的啊……”
她手里摸着暖暖的木头,眯起眼看向前方。
这里没有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有了,然而风吹过来,林木摇荡,万木千声仿佛都在回应那人最后的一句话:“你们好好在家,我出去一下。”
一花一叶都是他,但她得不到,摘不能。
娥妹攥紧小木雕,收拾好心情和脸上的表情,看着崖下的青衣人一步步走上来。
“和你的小朋友谈完了?”她友善地笑问。
庄彻一楞,娥妹虽然年长他们一些,但他与明荃看上去怎么也算不得少年,怎的就扯上“小朋友”一词?转念一想,娥妹的汉话虽流利,到底是阿衣话说得多,有些汉家俗语意思不明那也不奇怪,况且先前老夫少妻相处,难说不是把对小辈的词诨用了。
这样一想,心里明白,扇子向下拱手再次见礼道:“在下庄彻,原是孤身受托来助祁夫人一臂之力,那位不是在下的小朋友,她有她的事,方才已别过了。”
娥妹眉眼间漾起无奈的笑意:“是这样啊?哎,年轻人总是别离得随意。”
庄彻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庄公子,今夜踏月,怕是要劳烦你许多。”娥妹拉福哥儿过来见礼,“我母子这边先行谢过。”
阿衣踏月节,最热闹是最后的踏月庆典,八乡十洞的乡亲聚在祥首城中最大的广场上,升起篝火,载歌载舞,然后成对的少男少女们在这热闹中悄悄牵手跑开,去山头水边踏着那月神的祝福白光互表衷肠。
明荃出了土司城,一路晃悠下来,慢慢将这城里的热闹看过,见城中广场上已架起巨大柴堆,阿衣盛装男女们越来越多地涌进各条街道,一片繁盛景象。
若是没有什么事将发生,阿衣的踏月节确实是可以留下来一观的好景象。
但她觉得这热闹不属于自己,便慢慢走回打尖的客栈去。
明荃与庄彻的房间是相邻两间,她从庄彻门口过,竖耳听了听,意外听见里面有动静,于是抬手敲敲门。
门开了,庄彻果然在里面。
“我以为你会跟着娥妹跑?”明荃很意外。
“回来换件衣服。”庄彻解释,顿了顿,侧身让开,说,“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明荃便走进去,抱臂打量庄彻,且看他又有什么话讲。
此时庄彻已换下了一路上的宽袍大褂,穿一身黑色的窄袖束腰劲装,干净利落的高髻梳起,眼见着就是准备出门打架的样子。她见他走去桌边从扇子旁拿起一把刀走回来,那刀她认识,是刚见面时庄彻用鞭子撩她打架时曾借她的那把。
庄彻把刀递过来:“拿上它,快走。”
明荃没伸手,慢悠悠地问:“为什么?怕我在,成个变数?”
庄彻叹口气,捉住她的手,将刀硬塞了过去。“你高看自己了,我还不至于忌讳你到这个程度。”
明荃拿起刀,细细打量:“你说,我听着。”
“三年前祁全进死时我在这里,”庄彻抬起眼睛,“你可知那时他为何一定要死?”
“难道不是为了免官军屠城?”
“在那之前,祥首的汉人会先死绝。”
明荃也抬起眼睛,盯进庄彻的眼里。“……今夜会有暴动?”
“我们挡不了。”庄彻回答,“无论娥妹死不死,土司都会动手。”
“这个你也早就知道了?”
“刚刚知道。”
“天绝在帮助暴动?”
“……我想他们也不知道。”
明荃思考了一下,她的脸色阴沉,有庄彻没见过的冷酷。
“你想我做什么?”她问。
庄彻忽然笑了:“螳臂挡车,你以为你能干什么?这一城汉民,你能护几个,难道去杀光阿衣人?走吧,趁还来得及,逃命去。”
“你要留下保住娥妹?”
“至少我能自保。”
“为君子一诺?”
“为君子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