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望向院中被拖曳在泥水中的人。
盛德狼狈不堪,眼中有愧但无悔意。
长桥不在,看眼下这状况,怕是殒了。
他心里暗叹一囗气,明白此生又添了两条背不动的命在肩上。
本不该如此,是盛德和长桥拖延了太久错过抛人离去的时间?还是十年的醉生梦死已让这两个心灰如死的挚友失去了对抗的本能?周景不想探知原因,事已至此,只看结果。
掌下的无忧身形颤抖一下,果然最先沉不住气的是他。挟出来前先点了他的哑穴和麻穴果然是正确的,这孩子,经事太少,但愿今日所见,能令他受用终身。
“景哥。”未待院中人相商,盛德开口唤他,这醉酒了十年的汉子眼光从未如此刻这般明澈坦然,语气中带一丝恳切,“我不要死在外面,外面离他们太远。”
周景点头:“好。”
无忧听见耳后传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去寻了长桥,好生收殓他们。”
变故发生在转瞬间,周无忧身子一轻,被周景带着飞向半空。
几乎同时,四方向八条红色的影子直扑向空中的两人。
轻云剑从无忧颈上撤下,他只觉后腰被人一推一送,被点穴后酥麻的身体如一匹卷好的布般推向押住盛德的两名赤云卫。他们自然是不敢伤他的,堪堪伸手接住砸过来的寄云小庄主,而这一松手的瞬间,盛德已被鬼影般闪现过来的人抢了,就地横拖过去数丈,脱了赤云卫的包围,在雨中的石板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痕。
八人的封阵未能困住飘若浮云,矫若游龙的步法,游龙纵天,总快于收网人一步。
但再灵活的龙,拖了双腿断了的人,也是飞不了天的。
盛德与周景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十年来,一个每日醉酒,一个日渐后退蜗居,算是挚友吧?但已经很久没说过什么话了。
也不过只对看了这一眼,下一刻,周景伸掌在盛德胸口,生生震断他的心脉,然后,将这还暖着的尸身轻轻放回一片血色中。
“周景……”岳谦吸了口冷气,“算你狠。”
隔着雨雾,周无忧看见周景直起身子,抬起眼帘。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周景,这人的眼睛里有从未见过的寒冷、凌冽与……放肆!
一声清啸从周景嘴里发出,应了这啸声,从寄云庄前院守庄两处角楼上直射出十几支弩箭压向闻声而上的红影,而周景亦在这阵箭雨中急掠向庄外。
因忌惮着惊动四安的那二位,又探得寄云庄的景先生眼下实在是不招眼,岳谦此番来拿人虽带足人马却并没有拉开赤云卫通常里三层外三层上下铁桶般围捕之势。
虽则如此,到底是训练有素的拿人队伍,只顿得一顿,岳谦率十几条红影直追而上。
不过片刻功夫周景已至庄门,两边角楼上各飘下一人紧随他而行,想是刚刚控箭阻敌的同伴。此时庄门之上忽闪现一人,对庄内而立,待三人掠过身边,单掌直击檐上机关,长枪墙穿地而出,雪亮刃尖一排排直插向空中,又硬生生阻了追兵一回。
护庄机关,可御外侵,亦可防内敌。
待赤云卫们翻过枪墙,前面四人已掠入庄北松林。
岳谦一挥手,一支鸣镝直指松林射入空中。
松林另一边,有鸣镝回应。
未带人围庄是不想事态过大,但留人堵截各出路是赤云卫拿人的通常操作,这个是省不得的。
这松林,你进得,不一定出得。
十几道红影没入松林,快速分列散开,向前搜寻。
那四重身影没入苍碧树影,踪迹全无。
赤云卫三人一组,六人一队,成战阵举剑而行,已搜至松林中心位置。
岳谦抬手,赤云卫们停下脚步。
逃走的四人中有人的功力不济,掩不了自己的声息,他能感觉到这人在附近,找到一个,余下三个必不会远。
岳谦伸指弹向手中剑身,剑身微颤,发出龙呤。他乃上乘内家高手,又精于音律,这一声弹出,竟是以声代剑,劫掠四方。手下赤云卫皆有准备,纷纷以丸塞耳,不为所伤。
碧涛中有身形,不过一晃,已被众猎手捕获,立时红光纷飞,剑网飞罩而去。斜刺里闪出一道人影,正是周景,看看已经抢不及,单膝一屈,一掌击地,那满地松针腾飞起来,如天上雨,直刺猎手们的后背。众红衣杀手躲闪格挡,那被发现的猎物得这一缓,飞出藏身处,闪过众人,直站到周景身旁。
岳谦手中一抖,他手中剑身挖了空槽,在空中划过,带出啸声刺耳。周景功力扎实,不受影响,他身后那人听得这啸声,耳中竟流出血来,身形摇晃一下,周景正欲伸手去扶,从旁边闪出另两位同伴来,替他扶住了。那两位虽不象同伴耳朵出血,脸色却是极差,显然也受岳谦内力所伤。
周景见此,对同伴叹道:“何必?”
岳谦冷笑一声,凭空一剑劈去,那浑厚剑势带着刺耳尖啸直斩向对面四人。
周景轻云剑横劈回来,剑气凛然挡住剑势。
凌空忽有三根银丝穿过松枝之间,一头系于枝头,一头被人握于掌中,那人将另一只手在绷紧的银丝上只是一划,银丝如被拨动的弦,声如裂帛,将那尖啸声浪一撕到底,气海两分,归于沉寂。
岳谦后退一步,看向坐于枝头的那个手握天丝的女子。
天丝,前太子陈琮所养的暗卫天绝专有的杀器,就那么轻松柔顺的被那女子握在手中,仿佛握了一手银色月光。
果然,还是惊动了最不想惊动的那个人。
“明护卫?”岳谦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声招呼,“在下何德何能惊动天绝出手?”
“岳大人这是哪里话?”明荃微微笑着,“民女何时与天绝扯上过关系?”
“在下还不致于错认天丝。”
“这个啊,只是以前收的一些消遣之物,我眼下只是个普通民间女子,岳大人可不要多想了。”
岳谦冷笑:“民间女子?明护卫是要撇清与前太子的关系?”
“天下皆知我没了可护之人,所以哪还当得起护卫二字?”明荃遗憾摇头。
“那此番为何出手?”
“自然是舍不得君子如玉。”
半晌。
“……哈?!”岳谦差点倒呛半口气去。
“世人只知君子好逑,岂不知女子也好皮囊的。”明荃拨弄着手中天丝,面不改色地解释,“景先生神丰俊朗,小女子甚是喜欢他的样子,不忍见他蒙难呢。”
这回,是连周景都险些呛了半口气过去。
如此厚脸皮的理由令在场的十数个男人们面面相觑,倒一时间正经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