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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化蝶

虬须大汉看着这无力的样子,刚想嘲笑,但想到刚才一口痰就能洞穿肩膀。心头一寒,就像朝旁边躲开。

虬须大汉刚想动弹,却发现自己深陷泥沼,周边的空气都在不断挤缩,让他连呼吸的有些困难。

他满脸骇然,只能眼睁睁看着树叶落了下来。树叶落地,与之一起的还有膝盖上的血肉。

虬须大汉满脸汗珠,刚想出言讥讽,却看到徐鱼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手指弯曲,轻轻地敲了两下:“这东西叫法可太多了,山东东北叫波棱盖,安徽凤阳是磕几头,到四川云南又是磕膝特儿。”

明明是不着边的扯淡话,虬须大汉去听的浑身冷汗:“停下,我……”

“得儿……”清脆的声音,就像酷暑盛夏打开的第一瓶啤酒,又像是打高尔夫时第一杆就挥杆进洞。

满足,除了满足还是满足。

白色的小碗被徐鱼一下弹飞,在地上又倔强的跳了两下,仿佛在说着自己的柔韧性。

看着张大嘴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虬须大汉,徐鱼在另一条腿上慢悠悠地画圆:“别急,不要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好啊,我们试一试吧。”虬须大汉牙关都咬出血了,但还是强撑道。

“倒真是小看你了。”徐鱼诧异,“有这种本事干什么不好,偏偏要作奸犯科。”

“你懂什么?你他妈出生就在垃圾堆里?你他妈经历过养你长大的老人被一群酒醉的畜生就为了好玩给活埋?你他妈经历过出去打工却被卖到砖窑里面没日没夜的干活?你他妈经历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一个姑娘表白的时候却被冠以大猩猩、垃圾男、没娘养的各种恶心的称号?”

他看了一眼颜然,无不嘲弄地说:“你不会懂,你这种大爷就只会玩这些常人不会玩、不敢玩、玩不起的,你知道,你知道个球。”

“够了,”徐鱼站起,直视着他,“我不清楚你的经历,但我也是人,我的心也是肉,并非石木,岂不会共情?我对你的过往表示遗憾,但你为何不尝试改变。你的不幸,永远不是强加别人不幸的理由。”

“你看他们,他们也是老人,比起收养的那位,是大还是小几岁?”

“我他妈经历过生死,你也经历过;我也他妈的东躲西藏,像条丧家犬,惶惶不可终日,你也经历过;我也他妈众叛亲离过,踌躇满志时被一脚踹下深渊,你也经历过。”

“其实,你我并无分别。我能喷你一口唾沫星子,我能杀死,无外乎就是我拳头比你大,这是现实,也是最操蛋的理由。无可否认,我也在你身上施加了不幸,但……我和你唯一的不同,就是我会想着改变这个操蛋的现实。”

“如果真能做到了,到时我再挥拳,我会砍断我的手;我再辱骂,我会咬掉我的舌头。但,我再说一遍,自己的不幸永远不是对别人施加不幸的理由。强者,抽刀向更强者;弱者,抽刀向更弱者。”

“真是漂亮话啊,”虬须大汉闭上双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爷,赶紧杀了我吧。听你讲这么一堆,挺费神的。”

“好。”徐鱼并指成刀,一下划过他的脖子。

血液四溅中,他向后倒去,眼神中带着彷徨和解脱:“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气管被割破,说出的话像是堆满灰尘的风箱。

“别装了,你我都不是什么好人,不要给自己留下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真有地狱,我们死后注定是要进去的,你不过是快了一点。”

“嗬……说……好……真……娘……扯淡……”他缓缓闭上双眼,弥留之际,仿佛一双大手抹在他的头顶,一如儿时。

看着断气的虬须大汉,徐鱼默然,片刻之后又走向颜然等人:“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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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吧?”颜然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

“能有什么事,淡定一点。”徐鱼耸耸肩。

“好吧……”

徐鱼和冥祺一人背起一位老人,拨开树枝,朝深处走去。

……

银白色的沙漠中,从上俯瞰下来,几人就像是几只蚂蚁,不知疲倦的走在上面。

朝身后又渡过一道法力,徐鱼暗叹,背后的老人状态越来越差,严重的伤势、长时间的运动和心理压力,都不是这个岁数的人能承受的。

徐鱼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白白浪费法力去救助一个不相关的濒死之人,只是心里还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徐鱼脸上沾了不少血沫。行进的众人连忙停下,将背上的老人放到腿上。两位老人,竟然同时醒了过来。

两人无视众人,只顾互相对视。一人鼻梁高挺、天庭圆满,一双眼睛虽然因岁月浑浊,但依稀可以看见数十年前的风采;一人慈眉善目、温婉娴静,不世容颜从未在岁月中败去。

夫妻二人相视良久,一旁的徐鱼咳嗽两声,打破了氛围:“敢问两位老人家是从何处来?”

他腿上的丈夫想挣扎起身,嘴里“嗬嗬”喘个不停,双手颤颤巍巍的指向下面。

妻子靠着颜然的大腿,不忍的移开视线,那种经历岁月变迁而独有的从容目光看着徐鱼,让他心里为之一颤:“我丈夫他,估计是不行了。”

“夫人莫说丧气话,天无绝人之路。”徐鱼赶忙说道。

“你不必安慰我,我都知道。我们俩在手术台上都超过半个世纪了,他的状况我会看不出来?生死有命,我们很久前就说过,但唯一遗憾的是他的遗愿难以完成。”妻子开口,就算是此时,脸上依旧带着从容的笑意。

“还望请讲,力所能及范围内,在所不辞。”徐鱼肃容,无论冥祺、颜然还是老僧,都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庄重的徐鱼。

下面的丈夫断断续续地在说着什么。徐鱼俯身,将耳朵贴了上去,就听见“捐……我……”。

看着不能理解的徐鱼,丈夫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徐鱼的手一把抓住,放在自己胸口。

徐鱼从里面掏出一张纸,纸页早已泛黄,但上面的初心和信念直到今日也未曾消磨。

旁边几人好奇的凑上前,只见纸上赫然写着:“大学求学时,由于教学标本极少,只能和同学顶着轰炸去圆通山乱葬岗找无名尸骨做医学标本,极苦。身为医生,我比谁都明白标本的重要性,为了医学事业的发展,为了更多的求学者能够少受苦,多学一些,我决定在我死后,公开捐献遗体。”

“我做了一辈子的医生,死了以后也要拿这身‘臭皮囊’为医学做一些贡献,学生在我身上练熟后,病人就可以少受些痛苦。我患过脑腔梗、高血压、血管硬化,可以做病理解剖;解剖切完用完之后,再做成一副骨架,供教学使用。”

文字戛然而止,但徐鱼的心绪一下荡开,他捏着纸,双手颤抖,双目紧闭,喃喃说道:“原来是你们……竟然没认出来……好久不见了。”

他看着夫妻二人,眼中有着亮光与晶莹:“两位可还记得,当年翠湖旁的那次讨论。”

听闻此言,一旁的妻子面色愕然,而腿上的丈夫激动起来,努力昂起头,张开眼打量着面前这人,确认了又确认。

徐鱼呼吸一口气,微笑:“但愿人间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

丈夫微弱的点了点头,但谁都能感受其心中的激动。双眼慢慢闭上,一位拯救了无数生命的火烛熄灭了。但他嘴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妻子看着含笑而逝的丈夫,泪水簌簌而下,但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他是满意的走的,能在生命最后的关头看见先生,想必他也很开心。既然是先生说了,那我们也相信先生的。”

徐鱼涩声道:“贵夫求仁得仁,还望暂且收敛悲伤,但一切结束后,再完成贵夫心愿。”

“不走啦,”妻子摇头,目光朦胧,“我当初嫁给他时,就是喜欢他身上这股气质。我爱他,他爱我,我们发誓,要共赴生死,不然让他一个人在路上等,他会寂寞的。”

妻子微笑,眼泪却止不住:“他这一生,最是看不得生死,别人没钱,他垫钱。救不过来,就躲着哭。我一开始笑话他,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上这股傻气,变得和他一样傻。”

“还望先生能满足我俩的遗愿,角膜、进口晶体、皮、肝、肾等供给需要的病人,最后再送解剖。”

看着说不出来话的徐鱼,妻子笑,就像看见了当初的少年郎,带着羞涩和掩饰不住的爱慕还有一点点怯场,正朝他走来:“就当是我们最后的请求吧。我要走了,我再不去,他会孤独的。”

妻子慢慢合上双眼,嘴里不住道:“走慢点.......走慢点......我来了......”

呼吸慢慢平复下去。

竟也是去了。

颜然突然感觉一股酸涩涌上来,眼泪不知怎么就是掉个不停。

徐鱼将两人遗体并排放下,涩声道:“贤伉俪放心,就算豁出此身,待功成之际,一定完成二位心愿,为医学添砖盖瓦,供后人瞻仰。”

徐鱼没有动用法力、甚至器具都没用,就空手,一寸寸的挖着地下的沙子。旁边几人动容,纷纷上前,尽出一份力。

将俩人放进坑中,徐鱼往俩人身上施加法力,确保遗体不腐,而后一点点用黄沙盖住,并飞奔回森林,取回一截木头,立在上面。

唰唰唰,徐鱼手指连动,在木头上刻下“医学伉俪”四个大字。

退步后撤,深施一礼:“二位放心,必不负所托。当前局势诡谲,不才先行离去,不日再来迎接,还望见谅。”

众人上前,也各自行礼。一旁的老僧幽幽念起经文。

“不用念了,”徐鱼拔腿就走,“他们一生,便是与死神斗争,哪里会信什么神仙佛祖。在救活的人眼里,他们就是神佛。”

几人离去,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对蝴蝶。

难以置信,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中竟然还有如此美丽的生物。

彩虹为它披上斑斓的衣服,它就是地狱中最美的风景。

它们相伴而行,翩翩飞舞,始终未曾分离。

或是感到疲倦了,它们落了下来,在木头上落下了脚。

是要默默见证人世地狱的苦难吗?还是要把光带到每一个角落?

是对带着理想信念走到终点的生命表示无憾?还是上天想让这对伴侣寻个安息的地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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