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话说的很高级,不得不承认,蝶子还是很受用的,尤其当她的感情生活空窗了这么多年,她需要一种肯定和某种遐想。而这明显也是她母亲对待感情的态度,爱,就要占有,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就是要在一起。
或许是有了点年纪,她母亲的性情起了些变化,自从那次开了这么一次口之后,就老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你要找个伴,你得去找代汝。可感觉上,母亲更怕是后面没个传承人,要赶紧把处理感情的窍门传授给女儿,让女儿掌握到“把握命运”的精髓。
蝶子认为自己做不到母亲那般勇敢、倔强、坚持和残忍,人各有命,在感情世界里亦如是吧。她收养的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听话、懂事,很乖巧,有时蝶子觉得孩子对她不是母爱,而是过意不去的感激吧,但人类之间的情愫,是经不起抽丝剥茧的推敲的,不能细想,细想了便觉得没劲,倒不如沉浸其中,甘之如饴。
于是她尽情享受着作为一个母亲的快乐,尽量给孩子最好的生活,最好的面子,每次开家长会,开亲子运动会等等,她必定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盛装出席属于孩子人生中的每一个仪式感。
相较抚养孩子,疲惫的是虚拟出“一个丈夫”。在公司里上班,只要你说你有丈夫,大家就信你有,没人会去较真“你真的有丈夫吗?”“你把他带出来给我们看看!”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没人会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的丈夫感兴趣。
所以她把她的丈夫描述成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而每次同事无心的闲聊,总让她这个有心编瞎话的很难受,她不能把她的丈夫想成,或者描述成代汝那个样子,她这个年过不惑,生过孩子的寻常女人,在世俗的眼光里,大概要做梦的话,也是做“一夜暴富”之类的发财梦,而不是遇到“高富帅”的公主奇遇记。
她道出来的丈夫是平庸无奇的,靠工资过活,两人精打细算过日子,为鸡毛蒜皮吵架,每说一次,她的心都要凉半天,拼命喝热水。她倒不是嫌弃这种生活,老百姓过日子,有几家不是这样,她嫌弃的是说出来的男人不是代汝的样子。
她爱每一种生活,只要是和代汝在一起。
这说起来拗口,别人可能也理解不了,可在十六岁那年,她就把代汝当成能通往江河大海的河流,她则是一片小小的竹筏,漫无目的地浮在水面上,水流去哪,她就往哪,白天向前奔腾,一起看这个世界的风景;到了晚上,静水流深,他们就停下来说说话。
一辈子就这样,随波逐流,欢喜自在,热热闹闹,沉稳笃定。
而这蛮横的人生,何曾和谁讲过理。
后来她看到了代汝和她小女友的照片,她把照片发到她和她母亲、她母亲的男朋友、他们的小女儿所在的四人小群里,没错,他们还有一个微信群,群的名字不知是谁改的,叫“一家人”。
平常里他们几乎是不聊天的,逢到谁过生日,重大节日时,她母亲会在群里发个红包,大家抢一抢,红包的金额有限制,所以抢的也只是个热闹而已,抢完了大家道声谢,说上句“生日快乐”“新年快乐”就结束了,群里面继续保持着如死水般的沉寂。
蝶子没有把微信群保存到通讯录里的习惯,每次要找这个群时,都要把聊天记录翻到最底部,后来都习惯了,习惯在角落里解开对他们三人的封存。而有这么一个群,不管他们说不说话,说的是什么,似乎只要存在就够了,是心平气和接受命运对他们捆绑的象征。
照片发出来隔了有半天吧,母亲的男朋友回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字:“这是我女儿,我前妻的。”
要知道他以前是不用微博、微信这些现代交流工具的,他也从来不发短信,手机只是用来打电话。他的微信还是她母亲帮他注册的,头像是她母亲旗袍店的店招,就跟做生意的小老板用的微信似的,虽然还不会打字,也没有去学,在群里只发发表情,通讯录里恐怕也只有她母亲和她妹妹两个人,但他却在这样戏谑的形式下,深情地表达着对她母亲执着的爱,愿意为一个女人改变,并不是一个男人能轻易做到的。
蝶子以为他把最难得的爱全部给了她的母亲,没想到,作为父亲,他把进一步的深沉给了大女儿,在这半天里,他做了哪些事呢,向店员请教如何打字?自己摸索?或者找别人帮他打的,那他是完全不避讳“前妻”两个字么。
反正他用出人意料的举动,来为他的大女儿“求情”?还是只是言正辞严地说明情况。
反正她知道,她的母亲是不会再逼她去找代汝了,也不会吃他女儿的醋的,她母亲对他的爱,比他给予的,只会多而不会少。
他们是因深爱而理解、尊重和偏信。
可曾想,他的回复她还没缓过来,她的妹妹,他的小女儿回道:这不是我的大学同学么?她叫路璐,跟我一个寝室的。
但或许是很快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她妹妹又把这条消息撤回了,而她看到了,相当于这群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