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日本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啊。”
“他人在哪呢?”
李雪玲看了一眼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一反往常温柔的周馨若,对店员道:“我们夫人想见见你老板的男朋友,你去汇报一下,代总每年给你们带来多少生意,你们心里有数。”
“噢,不用汇报的,老板的男朋友挺好说话的,我现在去叫他。”
店员走回店里打了个电话,没过一分钟,楼上的窗户开了。一扇被粉色的蔷薇花包围的窗户里探出一个男人半截身子,周馨若眯起眼打量他,阳光打在他黑色中已见白的头发上,在简单的咖色t恤上是一张略显苍老的脸,但看上去比女老板年轻。他的表情很有意思,嘴角上扬,但眼睛是悲伤的,说不出他到底是讨厌还是希望跟周馨若相识。
他就像定格在素描本上的肖像,值得欣赏的人把玩半天,可周馨若不认识他,不是记忆里那个女人的丈夫。
这时男人拿来一把小提琴,拉起一首曲子,周馨若听出来了,是帕格尼尼的《我心惆怅》,她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对李雪玲道:“开车吧。”
离开西华,路两旁的树状月季绚烂多姿地连成一片,目光掠过,很像是春天里成簇成簇的樱花,叫她害怕。如今江南的春天里,早樱晚樱成群结队,这方开罢,那方登场,春风过境处,粉色的雪花漫天遍野,飞到天上,漂洋过海。
踏青之时,她总是躲在游人后面,哀怨而憧憬地沉浸在大自然的杰作中。
其实是奇怪的,他们是夏天去的北海道,那时的樱花早已开败,樱花林里葱郁一片,事实上见到的樱花,则是刻在蛋糕上的樱花模子,浮沉在玻璃杯里的盐渍樱花,做成樱花样的酱油蝶子,还有晴雅头上的樱花发夹。
或许那个粉红色的夏天,是永远的粉红色的回忆,和盛开的樱花一样,短暂而美好,所以才在忧伤的江南,也嗅出了粉色的、甜甜的梦香。
周馨若眼眶湿润,她爱这片土地,也爱他乡的过往,她不恨,因为去恨一样东西是要有很强大的能力的,她没有。
那天,宁静的夏夜,幽暗处有萤火虫在闪烁。
方珺一家离开了晴雅家后,父母也催促着她快点走,她走得特别急,盼着能追上方珺跟他解释:她虽然知道方珺去找小太妹的事,但她并不在乎,她还是很喜欢他。
但走那么快,还是没追的上,路上空荡荡的,遥遥的一眼即看到了尽头,所有人都去参加活动了吧,而追不上的主要原因出在她父母那,他们磨磨蹭蹭的,争了一路。
仍记得她母亲当时说:“早知道不给这个家伙介绍了,今晚她肯定免不了皮肉之苦,他就知道打她,有点事就打她,把她打死你们就高兴了!”
她父亲反驳道:“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管不了!”
“你说的倒轻巧,你们平时也不劝劝,除了聊技术,就不能说点别的。我怀疑他脑子里有病,正常的时候那么好一个人,发起疯来就是个魔鬼,你没看到她的后背被打成什么样了,肉都黑了,你们真该带他去医院看看!”
“行了,行了,操心操心你自个女儿吧,她谈恋爱了!”
听到这句话,周馨若抬腿跑了,她那时也不清楚父母到底在说谁,他啊她的,管它呢。
她跑到家,趁父母和弟弟还没回来,赶紧给方珺打电话。
电话是方珺的母亲接的,说他去朋友家住了。
方珺在当地还有朋友?周馨若不知道哪些人可以被称作他的朋友,他们认识了一些当地的同龄人,也许方珺的母亲指的是那些人其中的一个吧。
但具体是哪个人,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甚至也不知道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具体的家庭住址,那些当地人在沙滩上告诉他们的只有:“我家在东边,离这三公里”,“我家前面有个鱼塘”,“我家里也可以烧烤,去我家玩啊。”
那要去那里找呢。
她又从家里跑出来,想找代汝商量她大胆的计划:找到方珺,带上晴雅,他们四个人不回国了,就留在日本吧,留在梦幻清亮的北海道,疯狂地过青春,尽情恋爱,摆脱世俗的目光,远离烦人的父母,潇潇洒洒地活一回。
这是北海道肆意而野性的晚风给予她的勇气和叛逆。
可是年轻热血的沸腾总是会被当下主宰世界的人所浇灭,还没来得及跟代汝讲,她就被父亲追了回去,逼她上床睡觉,而客厅里的喧闹却一直没中断,轮子在地板上“呼呼”地滑过,金属衣架在碰撞,以及父母刻意压低的讲话声。
终于等世界安静了,迎来的却是母亲的敲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