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远离市中心,周围也没有商圈。还不到十点,马路上已经几乎看不到行人。意料之中的,停车点一辆共享单车也没有。
陆隽衍捉紧自己皮夹克的衣领,免得寒风直接灌进去,迈开长腿走得飞快。
这一年他长高了不少,去年穿着还有些宽裕的冬季校服,今年居然已经小到穿上了就不太能伸直胳膊的地步。所以出门时他只能穿爷爷的皮夹克。
走了十多分钟,身上渐渐暖了。
回到租住的小区。这个小区是80年代建的职工福利房,俗称老破小。物业费水费都收不起,自然没有专职保安。一到晚上,仅有的几盏路灯幽幽暗暗。水泥铺的小道上裂纹纵横坑坑洼洼,总觉得像某个末世恐怖片中的场景。
巷口的小超市还亮着灯。LED灯牌闪烁跳动着特效蟑螂药的广告。
陆隽衍撩开门口隔热的塑料布闪身进去。系着粉红格子围裙、带着同款袖套的中年人和穿着校服的老头同时望过来,他们中间摆着一个破旧的木质象棋盘。
“爷爷,伍叔叔,我回来了。”
老头将手里举起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摆:“将军!”
袖套男松一口气道:“阿隽,你总算回来了。你爷爷抓着我这个臭棋篓子下一晚上棋,我偷藏的香烟都输完了。”
“你先欠着吧,我们回去了。”爷爷站起身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上身稳稳前倾,呼吸平稳,眼神平和,尽管已经七十多了,白发、皱纹和风霜并没有减少他的风采,这依然是一位英俊倜傥的老爷子。
“隔壁王阿姨在超市抢到免费鸡蛋,问我要不要,我就收下了。我买了2斤手工面条,今天晚上鸡蛋面吧!”
陆隽衍跟超市店主礼貌道别,接过老爷子手里的环保袋,想要搀扶他出门却被他推开了手。
老爷子背着手一个人迈着方步走在前面。陆隽衍忙拿出手机为他照亮。
两人来到租住的地方。这是一楼住户造在天井里的一个违章搭建,在绿化带里开了个独立的隐蔽小门。
地方浅窄。进门左手边一张小矮桌,桌上用纱布遮着一叠碗和筷笼。桌子后面有个木头柜子,柜子边上是一张高低床,一个小板凳。这就是全部家具了。
陆隽衍扔下书包,从床下拖出小太阳,插上电。转身出门就着屋外冰冷的自来水洗手、洗锅、接水准备做面条。
门外边一个废纸板箱围起来的液化气灶,窗台上搁着油盐酱醋瓶瓶罐罐。一盒六颗鸡蛋,陆隽衍想着:晚上吃两个,还有四个明早做成白煮蛋,热乎乎的早饭也有了。
爷爷盘坐在高低床的下铺,一边暖脚,一边摩挲着他那对号称盘了十年的文玩核桃。
屋顶的节能灯发着偏冷的白光,房间里的温度也还没起来,呼吸间都是白雾。
爷爷听着风声,看着窗外忙碌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十分钟后热腾腾的面就上桌了,爷爷的那份鸡蛋多些,陆隽衍自己的碗里则加了一大勺老干妈。
老爷子吃完面条又一口气喝干面汤,身上才稍微有了些热乎气,他放下碗抹抹嘴道:“隽啊,天冷了……”
“嗯,有点。要不明天我把您的褥子拿出去晒晒。”陆隽衍道。
“你吴奶奶今天又跟我提上回那个事了。你看,要不……要不我们就依了她,搬到吴家去住吧。”老爷子难得有些吞吞吐吐。
“这会儿不怕吴奶奶的儿子啦?”陆隽衍辣得额头见汗,闻言带了点调侃道。
“你这臭小子,我还不是为了你。”陆老爷子盘腿回到床上。
“我们去吴家,一来能省了租房钱和买菜钱;二来我看准了,你吴奶奶这人啊,心细、勤快,能给我们爷倆方方面面照顾周全了。”
老爷子把枕头下的核桃摸到手里,咕噜咕噜又盘了起来:“还有其三,吴奶奶的儿子在国外,这会子不是情况特殊嘛,他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陆隽衍收起碗筷回身道:“人家吴奶奶可是诚心想找老伴,可别让人听到您这么算计她。”
“唉,形势比人强呐。”
陆隽衍洗涮完碗筷,连同剩下的四颗鸡蛋放到小饭桌上用搓干净的纱布扣好,又兑了一盆热水端进屋。
“咝……”老爷子把双脚浸入热水,舒服地喟叹一声。
“哎,说到底还是怪我。要不是我耳软贪心,信了小人,我们爷俩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恨啊……”
老爷子又开始念叨起“屁吐屁不是好东西”的老生常谈,眼皮也开始不自觉地打架了。
“现在我们爷俩不是都好好的嘛。”陆隽衍帮老爷子擦干净脚、套上厚袜子放进被子,“我功课还没做完,您先睡。”
老爷子嗯哼一声,把核桃一收,带上眼罩裹好被子,不一会儿已经是呼声震天了。
冬夜里,伴着爷爷的呼噜声,陆隽衍看了一下群里的作业清单,确认只有物理卷是必须要写的。(作为课代表的便利,他几乎从来不交数学作业。还有语文、英语、道法……偶尔不交应该不会被公开处刑……吧。)
刚写了没几题,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似乎下起小雨了,屋顶的节能灯闪了闪,陆隽衍觉得眼前卷子上的字有些模糊。
他再揉揉眼睛,卷子上的字似乎跳起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