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车就到了急救窗口,等待的医务人员推着担架进入急救室。“患者家属请留在此地。”一个护士对我说。我呆立在原地,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先生,这里是无烟区。”“不...不好意思啊。”我缓缓把烟放回去。医院里的科室门贴着大大的福字,眼前是忙碌的医生,挂水的老人,躺在担架上跌断腿呻吟的孩子。各种烦杂的声音揉搓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轰响,此时此刻我只听得见嗡嗡的耳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摩挲着双手,手上湿漉漉的冷汗。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一个医生走过来,对我说道。“急性多器官功能衰竭,回天无力。”他站在我面前,平静的宣布。
“哦,哦,我知道了。”我站着不动,眼前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视线收缩,昏天黑地,天旋地转。
大年三十,鞭炮声不绝。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回家过年,偌大的建筑只有我和后妈坐在冷柜前陪伴父亲最后一程。
“那天他刚过完二十五岁的生日,吃了挂面,出门丢垃圾。看到有个篮子放在垃圾堆旁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婴儿。他事后和我说他自己绝对不是第一个看见你的,但那一刻他萌发了收养你的念头,多可怜的小生命,那时候你躺在篮子里还冲着他笑呢。”后妈声泪俱下的叙述着。
“二十五岁,他自己还是个大男孩,怎么带着一个小宝宝生活?你爷爷奶奶极力反对,因为这样还怎么找女孩结婚。你爸一气之下搬到我的房子住,我和你爸是学校里的铁哥们,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死党。左邻右舍都没有刚生孩子的,我就给你买了奶粉,你倒是什么都吃,身体也好,胃口也棒。你爷爷那时候有钱,打算给你爸买块地自己建厂做生意,因为你爸不同意丢掉你,所以这件事就黄了。他自己也有骨气,起早贪黑等三轮车送货,风吹雨淋的,黑的像个泥鳅。我平时上班就拜托邻居李奶奶照顾你。说来好笑,我那时候还没结婚,整体带着你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难免被人说闲话,一来二去,都没人和我谈恋爱了。真的,那时候我好恨你爸爸。”
我递给后妈一根烟,她擦掉眼泪眼泪,接过,夹在手上:“你爷爷是好面子的人,怎么会让你爸爸蹬三轮车给人送货,于是就把地买下来,让你爸爸建了一个娃娃厂。你看你小时候锦衣玉食的,从来就不缺钱。那时候你爸有钱,社会上很多姑娘都想和他处朋友,你爸担心她们会对你不好,毕竟你还那么小,一一拒绝。时间一长,就没人上门了。因为这件事,你爷爷奶奶和你爸爸就不来往了。你小时候没见过爷爷奶奶对吧。”
我坐在灯光里,眼泪止不住的滴落。“生意做得不错,短短几年,你爸就买了一套房子,把你从我家接过去,那时候你才三四岁。那时候没有保姆这种说法,他就把你带到厂里放在办公室里。他是做娃娃的,就把自家的各种娃娃全部堆在沙发上,把你放在里面和他们交朋友,什么小猪小猫小狗,动画片里的小孩,应有尽有。”
“最惨的还是我,风言风语传了这么久,我一直找不到男朋友,孤家寡人。所以我就出国留学了,散散心,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回国后就在上海找了一份外贸的工作,远离这个地方,十几年下来也就这样没有名堂。上海到底不是自己的家,碰巧我妈身体不舒服,我就回这里了。一天遇到你爸,他问我有没有成家,没有的话,咱们就在一起。”后妈抽着烟,破涕为笑。
“我说好啊,反正我也算看着尼尔长大的。就这样我们两个人走到一起了,那时候你还在念高中。你爸觉得你成熟了,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了。你也没有反对,于是我就搬到这个家里来了。”
“你爷爷奶奶过大寿,生日,节日从来没叫过你的父亲去,我问他你后不后悔。你父亲笑着说他已经得到最好的礼物了,那就是你尼尔。他说你们比很多亲生父子还亲密。还有你的父亲不是没本事,在国内做生意想做大做强都必须应酬,为了你,他推掉了好多生意的机会,每晚准时回家陪你吃晚饭,日子一长,自然没什么伙伴。如果不是你回国的事情,我们会一直把你的身世瞒下去。过几天我就会带着小花去我妈那里,我会把地址给你,也欢迎你继续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烟花点亮夜空,街道上车水马龙,流光溢彩。万物复苏的日子里,欢呼声,碰杯声里父亲平静的躺在冷柜里,一如睡着。
“尼先生吗?恭喜你啊,你买的期权现在暴涨,你看是不是要兑掉?保守估计能翻一番啊,你真是好看光啊。”我挂断证券经理的电话。
我们见过很多人呼天抢地,痛不欲生,那不过是博弈同情,亦或自我倒戈。真正的大悲是沉默不语的。人间道即地狱道,每个人都在滚滚红尘里无时无刻的受苦,没有间断,此是为无间。
在父亲和后妈前分别磕三个响头,我起身离开,走进无边的雪里,那里空旷无比,寂寥的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好比我灵魂深处,空无一物。